左馗嗤笑了一笑,道:“走得遠?我怎麽走得遠了?我……你們每個人都說我現在有多厲害,有多重要,但我完全沒有感覺到啊!”
幽雪笑笑,道:“你沒有死在閻羅天子的手底下,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她站了起來,朝着最近的垃圾桶走了過去,把煙頭丢進去後,道:“走吧,晚上陪姐姐和腦殘體吃飯。”
左馗怔了一下。
他這才發現,自己和幽雪聊了很久。不知什麽時候,遠方的紅日已經落入建築群之間。都市的縫隙中滲透出暖色的晚霞,照得整個天井裏一片赤紅,讓人莫名覺得溫暖。
但左馗卻覺得,自己像站入了一張血盆大口之中。這火色的天井是一副喉舌,将他裹在其中,動彈不得。
他機械地挪動步子,跟在幽雪身後,轉進回廊中,向餐廳走去。
“我能在姬商澤手上活下來,是因爲有冥王還有蚩尤這些我在傳說中聽說過的人物來幫我。”左馗說着,自己下意識地蹭了蹭下巴,仍舊爲這段經曆感到不可思議:“從從頭到尾,我都在打醬油。”
幽雪笑起來,道:“如果不是你,閻羅天子會殺光所有圍剿姬商澤的鬼差,而之後對付他時,幽湮自己一個人是拖不住閻羅天子的。一旦那副後天軀有了足夠的時間,那……”
她噘了噘嘴,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深沉。
“或許,你們就真的給我造出來個大麻煩了。”
左馗抽了抽鼻子,沒有說話。
也許那并不是壞事。
他想。
“其實來說,生靈的命運就像一條大河。有些人覺得命運是固定,無法改變;有些人覺得,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人定勝天,其實都挺片面的。很多人不明白,世界由兩種基本元素組成,那麽也許在任何一個完整的個體——不論生靈還是事務——之中,都會包含兩種相斥卻相适的法則在内。以我的閱曆所言,我覺得命運是一條大河,我們自己死修何的勞工。我們不能阻止河水在整個自然之循環往複,但我們可以修河治水,讓它往有利于我們的方向流淌。”
幽雪說着,又望向左馗,道:“不錯,對你而言,也許你的宿命就是爲幽冥的Plan B而生,但如果你沒有全力以赴,乃至犧牲榴火夫人,閻羅天子會毀掉整個冥府。姬商澤會帶領姬族上位,而你或許隻能作爲一個幸存者,在無盡的失去和痛苦之中,再從更低的地方推動Plan B的實施。就像我剛剛比喻的治河,如果你放任河道的堵塞,那造成的損失會讓你難以承受,最終要在無窮的損失後再回來治河。但,無論你怎麽做,河始終在那裏,你也永遠都要面對治河這個問題,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左馗沉默半晌,細細笑話了幽雪的話好久之後,才道:“如果按你所說,上天的法則就是我們歸宿的盡頭,那我們這些渺小的生靈無論怎麽做,都不可能阻止河水在整個大氣圈中循環才對?”
幽雪突然又認真地砍了他一眼,有些由衷地點了點頭,道:
“不錯,你很有悟性。我和人探讨過這些事情,還真不是每個人都會想到這一層的。”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法則也有兩面性。他能制約生靈,卻也能爲生靈所用。我們努力想一想,再做一做,或許有朝一日,河水就會按照我們的意志來循環了呢?”
她
說完,她沖左馗嫣然一笑,快步下往地下餐廳去了。
餐廳裏吃飯的人不多,大都是托養中心的工作人員。大抵這裏不分用餐高峰或是低峰期,也不是每一個特殊人群都會遵守固定的用餐時間表。
冰山護工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給傻了的凡體幽冥喂飯——左馗不知道他的名字,隻是覺得有個稱呼指代他能夠方便一些——護工始終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左馗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幽雪做的機器人。
“這位……到底是誰?”他悄悄問幽雪道。
幽雪笑笑,道:“如果你跟着我混,我就會告訴你啦。”
兩人說着,來到了護工身邊。幽雪毫不猶豫地坐在了幽冥旁邊,她看着護工給幽冥喂食,笑的很滿足。
左馗滿腹心思地坐在他身邊,而護工仍舊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不懂。”
他本來不想在護工面前發言,她的氣場讓左馗覺得心虛。但千頭萬緒堆積在一起,左馗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我現在除了跟着你,好像沒有别的路可走。可你爲什麽總是一副……一副我還有選擇餘地的樣子。‘如果我跟着你’‘要不要加入你’,這些難道不是闆上釘釘的事嗎?還是你對我有所保留。”
幽雪哈哈笑了一下,擺擺手道:“首先,我對任何人都有所保留。該你知道、你做的事,我會告訴你、讓你去做。反之……”
她望着左馗,笑容變得有些不壞好意:“左同學,你做僵屍之前,多長時間撸一次管啊?”
左馗的臉瞬間漲了起來。他嘴裏支吾着說不出句整話,差點被一口氣給噎死。
好半天,他才捋順了舌頭,惱羞道:“關……關你什麽事?!”
仿佛惡作劇成功了一樣,幽雪得意地開懷大笑。笑了許久才對左馗歪了歪頭,道:“這就是剛剛你問我問題的答案咯。”
左馗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一時失語。
他覺得幽雪有偷換概念之嫌,卻一時又想不出話來反駁。
并且,不容他多想,護工突然開了口,吓得左馗一顫。
“其次,幽雪要做的事到底好還是不好,你自己要想清楚。爲這個世界做事,相對而言,就要犧牲很多個體的利益。如果你選擇加入幽雪,以後做事,就不能再感性用事。”
她說着,冰冷的目光終于向她微微斜了一點,道:
“想要驅動改變世界這條大船,生命就不再是生命,而是前赴後繼的燃料罷了。”
左馗望着他們,呆了半晌。凡體幽冥看到他呆呆的樣子,呵呵傻笑起來。涎水混着吃了滿口的飯菜倒了出來,令人作嘔。
幽雪護工則紛紛替他收拾,像是在照顧兩人的兒子。
蓦的,左馗的眉毛突然抽動了一下。
他措了半天辭,才小心翼翼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爲你做事,你……會幹掉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