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在腦子裏努力整理那張邋遢的面孔。發現除去了臉上的污迹後，那青年好像真的很像幽冥。

“嗯。”幽雪滿意地點點頭，道：“你果然見過幽冥。”

左馗一驚，道：“什……什麽？”

幽雪道：“我看不到太虛世界裏的東西，但我猜測，如果你得到了劫哥的記憶，那八成已經見過幽冥了。”

左馗望着她，訝道：“你……你知道幽冥在太虛世界。”

幽雪笑笑，道：“二十年前，幽冥死于我手，我同樣也很難過。冥府高層公選我爲新任冥王，但我真的不想做。”

她說着，笑容變得微微有些苦澀。

“可是，那時候冥界動蕩不安，沒有冥王會使得整個冥府更加混亂。我雖然不想出任，但于情于理，我不能坐視冥府群龍無首，于是我自願去魔界，尋找在那裏隐遁了多年的幽湮，也因此而結緣了蚩尤。

“蚩尤是幽冥最好的朋友之一。當年冥界和魔界聯合發動戰争，幽冥總責冥界部署，而蚩尤總責魔界部署，所以兩個人的關系相比單純的友情，還有頗多利益捆綁。幽冥很信任蚩尤，交給蚩尤一個封印着術學的機關，令我得到了進入太虛世界後，找到幽冥的方法。”

左馗突然瞪大了眼睛。

“這麽說，二十年前幽冥在太虛世界出現，就是因爲你第一次喚醒他是嗎？”

幽雪聳了聳肩，道：“準确來說，并不是什麽喚醒，而是幽冥發動戰争失敗後，受到的天罰。”

“天……罰？”

幽雪點點頭，道：“世界有運轉的法則。妄圖颠轉法則的人，就會受到法則的反噬。幽冥發動戰争，有巨大的罪業，因此他也受到了上天給與的極大懲罰。”

左馗吞了下口水，道：“什麽懲罰？”

“他的精神和肉體被剝離，但又能互相感應。精神永遠都要被困在太虛世界中，飽嘗無盡的孤獨；肉體則在塵世間永世輪回，卻永世受苦，終生不得一幸。”

左馗望着幽雪，整個人說不出話來。

“永……世？”

他重複道。

“永世，永生，永遠。”幽雪道：“無盡的，直到這個世界毀滅之前，都會這樣下去。如果人類滅絕，他就會以其他物種的形勢繼續下去。”

她看着左馗，道：“是不是聽起來特别爽？”

左馗看着幽雪，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看的出，幽雪調笑的語氣中，有着分明的苦澀。

幽雪把頭朝着護工和青年消失的方向歪了歪，道：“就像那樣，身體上又殘疾，腦子還低能。如果沒有我插手進來，他會在凄苦中度過一生。”

左馗詫異地望着幽雪，訝道：“你插手進來？你插手進來改變幽冥的命運，難道不會遭到上天的懲罰嗎？”

幽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還記得你答應幫助幽湮時，幽湮時怎麽許諾你的麽？”

左馗愣了愣，緊接着郁悶漫上他整張臉。

“您還真是什麽都知道。”他沒好氣道。

幽雪得意一笑。

“他說能讓我重新變成人。”左馗道：“但是他騙了我。”

幽雪點點頭，道：“那你還記得，鍾馗如何向你解釋這件事的嗎？”

左馗道：“當然記得。馗爺說，幽湮騙我是不得已的。雖然修家不能打诳語，但如果有必要，而說謊的人又承受得起謊言帶來的業力，那也不得不說。”

“嗯哼。”幽雪笑道：“這也是我的答案。”

她似乎坐累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拯救幽冥是逆天而行，老實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最後我會變成什麽樣子。但無論代價多大，我都願意去承擔，這是我必須也一定要做的事。”

左馗也站了起來。他望着幽雪，滿是不解和驚異。

“爲什麽？”他喃喃問道：“他是個差點毀掉世界的瘋子，而且當初是你殺的他，可你現在爲什麽還要這樣奮不顧身地去就拯救他？”

幽雪盯着左馗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因爲幽冥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左馗笑了出來。

他覺得很可笑，可笑得無法理解。

“不是……”左馗道：“對你重要的不應該是幽劫嗎？你爲了他走上這條路，那你爲什麽不願意選擇爲他而對抗上天？”

“好問題。”幽雪道：“很多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答案。”

“是什麽？”

“爲人自我犧牲者，值得拯救；爲己自作自受者，天理不容。”

左馗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沒能反駁出什麽。

幽雪笑了一下，道：“你覺得我想要幫助幽冥，是因爲他對我重要所以我就要去做麽？當年我死了多少重要的人，我爲什麽不選擇把他們都複活？”

她兀自搖了搖頭，仿佛自語道：“要感知上天的意圖，感知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律，之後順勢而爲。凡人總覺得身居高位的人可以任意妄爲，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如履薄冰。能力永遠來自于能夠駕馭能力的意識，否則就會被能力所毀滅。”

左馗呆了半晌，搖頭喃喃道：“我……我不太明白……”

幽雪笑笑，道：“慢慢來，你還年輕，慢慢都會明白的。”

左馗緩緩坐了下來。

他試着體味幽雪的話，但總覺的無處捉摸。

或許他經曆的太少了。除了榴火夫人和易山盡，他身邊的人基本都健在。或許真要像幽雪所說，經曆無數的逝去，才能體會其中的意思。

看左馗坐在那裏默默無語，幽雪笑了起來。她坐了下來，思考了片刻，道：

“所以……怎麽樣？跟着我幹吧？”

左馗木然地望着他，沒有反應過來。

幾秒後，他突然回過神來。

“什……什麽？”

“跟着我，我一定能讓冥府的人奈何不了你。”幽雪悠悠道：“姚先久那幾個小子一樣，以後替我做事，我會教你怎麽深入這個世界，走到更高的地方。”

左馗看了她片刻，一臉迷茫地甩了甩腦袋，道：“可……可你需要我爲你做什麽。”

幽雪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從口袋裏掏出煙來，對左馗示意了一下：

“來一顆？”

左馗擺擺手推卻，幽雪便兀自點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陣煙霧。在袅袅的煙霧中，她喃喃道：

“你不是奇怪，七童爲什麽恨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