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重新出現在的地方,是一條河邊。幾人身邊是參天的榴火樹,遠方有大片的建築群,像是行軍的營地。
左馗恍然。
這裏是榴火夫人當年被種植生長的地方,也是他冥想的時候,被幽冥帶來的地方。
他望着蜿蜒的河流與一望無際的草地,突然有些恍惚。
與幽冥和榴火夫人在這裏閑談,不過是兩天前的事。
而今再回到這裏,已經物是人非。
“世事真是難料啊……”
左馗望着眼前這副景象,喃喃道。
他回頭望着榴火樹,總覺得榴火夫人還會重新出現在這裏,對他們嫣然一笑,輕輕道個萬福。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左靜是第一次進入太虛幻境,不禁大呼小叫了一番。鍾馗耐心地給他和莫醒解釋了這裏是什麽地方,莫醒默默點頭,而左靜又驚歎不知。
在榴火樹前,鍾馗已經布置下了一個簡約的法台,上面布置地非常簡略。過腰高的桌案上,蓋着火色桌布。上面有香爐一隻,排位一塊,還有三件奇特的擺件。
那是三個矮小的銅台,每隻小銅台上都漂浮着一顆蘋果大小的光球,一個黑色,一個黃色,一個白色。
“這三個是啥?”左靜詫異道。
鍾馗道:“本來我想以三牲來祭祀。可是想了想,覺得拿這些東西祭奠榴火夫人有些怪怪的。我想榴火夫人是草木之精,大概會喜歡水土和陽光吧。”
他指了指三色光球道:“我取了些三種元素的精華爲她上供。黑的是水精,黃的是土精,白的是光精,都是貢品。”
莫醒驚歎地點着頭,道:“好厲害……是您的術嗎?”
鍾馗點點頭,又對莫醒道:“也要謝謝你,莫老闆。你也幫了很大的忙,準确來說,真是決定性的忙,冥府欠你一份人情。”
莫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了聲“不敢當”。
鍾馗點點頭,對三人道:“就我們幾個了。我本來想通知崔珏他們那些冥府的人,不過他們都在忙着處理閻羅天子造成的損失,又何況召集人也很耗時間,而且人多了就鬧騰了。”
他說着,點起了三柱清香,插在了爐中。
“人類很喜歡風光大葬,但是我們冥府對此往往比較簡約。畢竟我們本身掌管生死,明白每一個逝去的鬼道都是在劫難逃。榴火夫人的朋友不多,僅有的幾個,不是在場,就是已經過世。還有那麽一兩個,屬于神龍見首不見尾型的,鍾某能力有限,實在找不到他們。所以,鍾某擅自做主,就按照冥府的規矩來舉辦這場祭奠的儀式,希望諸位海涵。”
鍾馗的話,說得有些場面,左馗聽着聽着,就有些走神。
他是很難過的。
當一個人爲自己而逝去的時候,那真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心痛,悲傷,惋惜,哀歎,那縷思緒難以捕捉,卻婉轉綿長,在心頭壓着,無法驅散。
不知過了多久,鍾馗終于唠唠叨叨說完了許多東西。左馗能回過神來,還是因爲左靜碰了碰他。
他回過神來,有些不明所以。
“該你了。”
鍾馗笑道。
左馗一愣,道:“該我什麽?”
左靜道:“大佬說了,按冥府的規矩,我們也不念悼文什麽的。大家每個人說幾句話,寄托哀思,以祭奠夫人。”
左馗“哦”了一聲,默默點了點頭。
“我說完了,你不第二個來嗎?”鍾馗道。
左馗想了想,搖搖頭,道:“我最後吧。”
鍾馗點點頭,道:“那你們誰來?”
左靜咳嗽了一聲,道:“那我來吧。那個……榴火夫人,我和您也不熟,隻不過您是我哥的相好,我算是作爲半個家屬出席吧。很感謝您能救了我哥,救了那麽多冥府的鬼差,我很佩服能夠自我犧牲的人。我聽馗爺說,您沒進輪回,直接重歸天地了,我就不祝你投胎個好人家了……總之,非常感謝,真的。”
左靜說完,莫醒也上前發言,道:“和榴火夫人隻有一面之緣,但隻這一面,就見證了她由生到死。夫人走得很安詳,我記得她臨死前笑得很溫暖,好像解脫了一樣。”
左馗突然道:“她最後有笑嗎?”
莫醒點點頭,道:“她笑着說,‘我的宿命終于來了’。”
左馗抖了一下,覺得鼻子有點酸。
“總之,我真的很敬佩,而且也爲她最終終于有了一個好的歸宿而感到高興。”
左靜皺眉,道:“什麽話這叫,人死了你有啥可高興的?”
鍾馗微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亦路,死亦路,對于火兒來說,從她離開屍及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永世谷底,離開這個世界大概才是她最好的結局了。”
左靜長長籲了一口氣,眉頭仍然緊皺,隻是不再說話了。
“左馗,該你了。”鍾馗道。
左馗歎了一聲,看了看三人,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道。
“随便說幾句好了。”
左馗沉吟了一下,道:“我很難過,不是因爲火兒爲我、爲衆多鬼差而犧牲自己,而是因爲火兒這樣善良溫柔的女人,在曆經兩千多年的孤獨後,在終于有了可以成爲相知的朋友之時,卻香消玉殒。”
左馗看着他們三人,道:“我覺得老天有點瞎。”
鍾馗三人互相看了看,都覺得有些詫異。
莫醒最能理解左馗難過至深,他勸道:“左老闆也不要太難過了,畢竟這是夫人自己選的。”
“那她爲什麽要這樣選?”
莫醒“呃”了一聲,沒能回答上來。
左馗道:“我們都說,盡人事聽天命,可如果連我們盡人事的選擇都在冥冥注定之中,那我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鍾馗輕笑了一聲,道:“左兄弟很有慧根啊。”
左馗一愣,道:“怎麽講?”
“你迷惑的這個問題,是多少大能修家都想不明白的事呢。”鍾馗道:“不過,鍾某還是想多說一句。我們是在祭奠榴火夫人,你如此抱怨自己的處境,隻怕對亡者不敬吧?”
“因爲我已經難過夠了。”左馗道:“從我吃下榴火果那一刻起,我已經難過了無數次,我現在隻是不明白,爲什麽火兒這麽溫和善良的精靈,最後落不得一個好下場。”
莫醒道:“我覺得也談不到沒落得好下場吧。她走的時候真的是一臉滿足的樣子,我覺得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你以爲的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好啊。”
“她沒能和屍幾阿在一起,又獨自生活了千年,她心都已經死了。”左馗難過到:“可我,還有你,本來可以令他的心重新複活的。”
“你怎麽知道,也許她根本不想複活呢……”
左馗和莫醒莫名開始了争論,左靜看得不知所措,而鍾馗卻看着他們,默默地笑了起來。
他也不阻止兩人的争執,而是随便撿了顆石子,丢入了河中。石子打了個漂亮的水漂,在水面上彈跳了十幾次,激起密集的漣漪,最終完全沒入河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