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的目光是空洞的。
他沒有聽到幽湮的反問,因爲幽湮的倒數第二句話讓他吃了一驚。
“吃了……母親?”左馗艱難地吐字道。
“哦?”幽湮看了他一眼,似乎微微有些疑惑:“幽冥和幽雪,他們都沒有提到過這件事?”
左馗吃力地搖了搖頭。
之前,他所知的大姐頭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沒有這麽令他吃驚。
隻有這一件,讓他的大腦似乎都在一瞬間裏塞住了。
他拼盡全力把自己的思緒拽了回來,拽回于現在的戰況之中。
“可……可是它們不是已經都被殺死了嗎?”左馗慌亂道:“通冥焰把這些閻羅天子都融化了!”
幽湮瞥了他一眼,沖着前面的大道上點了一下頭,道:“你的觀察力有待提升。”
左馗一愣,順着幽湮的指點方向望了過去,不禁眯起了眼睛。
地面上那一灘又一灘的綠水,居然都在緩緩地蠕動爬行。看這些東西蠕動的方向,似乎都在沿着大道,向城市中央的城隍衙門進發。
“分化身體是會減弱體能的強度的。”幽湮淡淡道:“小閻羅天子抵抗不住通冥焰是很正常的,但殺不死的東西永遠是殺不死的……”
在幽湮的訴說中,那些綠水的移動速度越來越快,并且很快就消失在了左馗的視野中。
陸之道和崔珏又陸續護送了幾波鬼道回到壁壘中,期間還間雜着一些落單的鬼道。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靜壁内的鬼道都紛紛露出了異常激動的神情。
能單獨活下來的鬼道,無論實力如何,都太難得了。
鬼道們互相擁抱、感動,也在陸之道和崔珏的指揮下紛紛撤入了貫宇門中。
而幽湮,始終望着通冥焰太陽的下方不語。
緩緩的,一個巨大的黑影投射下來,将貫宇門和所有人都籠罩在其中。
衆人紛紛疑惑地轉過頭去,并被望鄉城中間的景色驚得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呆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通冥焰太陽下,一團又綠色漿體組成的不成形狀的軟體怪物正在漸漸成長。衆多溶解的閻羅天子開始彙合起來,形成了綠色爛泥一般的怪物。這怪物就在通冥焰太陽正下方漸漸速成,也因此遮住了一些光芒,投下了巨大的陰影遮住了城裏的一大片區域。
幽湮自始至終在看的,就是這個東西。
這個爛泥怪物越變越大,很快就變回了閻羅天子當初的大小。爛泥迅速地變化塑形,并緩緩重現了閻羅天子的模樣。
終于,這怪物身上的綠泥顔色也完全褪去,顯露出閻羅天子清晰的真容。
在衆人震驚的矚目之下,閻羅天子面朝着通冥焰太陽發出一聲狂野的嘶吼,并開始把所有的粗壯觸手都伸了過去,将通冥焰太陽裹了起來。
并,緩緩送入了自己的那張大嘴之中。
看到所有人都震驚在原地,幽湮皺起了眉頭,道:“還不快撤,都在這裏等死麽?”
崔珏和陸之道被幽湮的話驚醒,兩人高叫着催動隊伍行進,将最後的十幾名鬼道像哄羊一樣趕進了貫宇門内。
“怎麽樣,左馗。”幽湮叫他道:“是跟我一起打這場沒有必勝把握的仗,還是回去,和對你重要的人或者事物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他轉過頭,認真地盯着左馗道:“之前我覺得,我們聯手,應該勉強能處理這個東西,但現在我沒有那麽樂觀了。放手一搏和退守安樂都不是錯誤的選擇,所以我這次願意遵從你自己的意願,你來選吧。”
左馗看着幽湮,一時無語。
碧綠色的光芒在一點點消失,左馗的臉上閃亮的光芒也慢慢重新變回了原本的慘白。
他望了望閻羅天子,又看了看幽湮,糾結了半晌才道:
“我……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這……這世界這麽廣大……有六個世界!我們可以找人幫忙,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
“沒可能了。”幽湮笑着搖了搖頭,那笑容裏充滿了苦澀和無奈:“我比你更希望有可能。”
崔珏和陸之道已經将所有鬼道都趕入了貫宇門中。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已經恭敬地侍立在幽湮旁邊,在聽到幽湮對左馗說的話之後,崔珏辦躬着身子,在幽湮面前垂首道:
“王尊,左馗何德何能,能受您一求?他本是無有擔當之輩,否則爲人時,也不會躍樓求死。我看還是不要再他身上浪費時間,望王尊速回冥府,調衆陰兵鬼神齊來,必有誅邪之正法……”
“夠了,崔珏。”
幽湮淡淡道,令崔珏的話戛然而止。
左馗卻抖了一下。
他感到有什麽東西,狠狠在他腦袋上擊了一下。
他想起了又數年沒有想過的事情。
那就是他左馗,時怎樣來到六方齋的,是怎樣成爲代店主的。
在六方齋裏,他的命運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裹挾。他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他守着和紫面人的諾言,守着和易山盡的情誼,其實過着的,不過也是一種不知未來如何的日子罷了。
但他是從一個loser開始的。
一個一事無成,除了終結自己已經想不出任何出路的loser開始的。
左靜的到來,讓他開始思考,自己能不能重新做人。
這個問題還沒容許他思考多久,步步危機又一波又一波襲來。
最後,給了他一個世界安危的擔子,還是一個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解決的擔子。
左馗感到大腦一片混沌。
他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臉上的表情扭曲。他想不出反駁崔珏的話,本心又讓他覺得這已經無關于過去和現在,坐看世界的毀滅完全是不可取的。
但他又真的想,如幽湮說的一樣,回去和左靜、左安,過幾天安樂的日子,和自己的父母道個歉,請求他們的原諒,再感受一次家庭帶來的溫暖。
他甚至覺得,沒有任何負擔的再活一段日子,最後和所有摯愛的人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這個無比負能量的想法,卻是讓左馗感到最爲心安的想法。
幽湮看他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選吧,不要聽崔珏說的。選擇從沒有對錯,每條路都是必然的,我對此深有感觸。”
感受着幽湮手掌上帶來的力量,左馗感到所有的情緒都在沖擊着他的大腦。
沖擊得他,不得不靠流淚來宣洩自己的情緒。
“我說……我是不是有幻覺了?”
陸之道的聲音突然傳來,把左馗的悲傷都給打斷了。
“什麽?”崔珏責怪地瞪着他道。
陸之道指着閻羅天子的上方,眯着眼道:“那裏是不是有人?”
幽湮、左馗和崔珏,都是一愣。
他們順着陸之道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天空中又什麽東西正在急速墜落下來。
那是兩個人。
“好像……好像是馗哥?!”陸之道失聲叫道:“不過……他旁邊帶的那個丫頭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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