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點頭道：“做得到嗎？”

莫醒左右看了半天，最後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左馗一愣：“到底能不能做到？”

莫醒道：“撕開他面罩，這不難。可那之後呢？”

“這……”左馗一時語結。

在他的構思中，隻要撕開了梁關道的面罩，無論他是誰，都會因這突發的情況而受驚，屆時他的破綻自然會被近在眼前的陸之道所察覺。

可是，這個計劃的想當然成分太高了。

如果梁關道好不驚慌地又再次蒙上面呢？如果梁關道發現了莫醒，連莫醒都害了呢？

左馗大腦飛速轉動之際，莫醒卻突然笑了一下。

榴火夫人道：“莫老闆爲何發笑？”

莫醒道：“榴火夫人您長居幻境，不了解人心；左老闆身處高位，但畢竟見識不多。”

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中，莫醒沖着陸之道點了一下下巴，道：“你們覺得，這位冥府大判官是個什麽樣的……人？”

左馗怔了一下，仍舊不明白莫醒的意思。但他沒了主意隻得順着莫醒的思路想了一下，道：“從誘我入城隍衙門，又安排日夜遊神接應我，并且爲防止内奸問題而下達讓我來複命的命令這種種手段來看，是個城府頗深的人。”

莫醒笑笑，道：“對呀，所以你們覺得，這位陸判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左馗皺了下眉頭，道：“莫老闆，我們時間緊迫，不要打啞謎了，有話直說。”

莫醒點點頭，道：“如果我是陸判，我從始至終都懷疑有内奸，那麽我此刻一定是在鬼差們布置術式的過程中，竭力尋找内奸。”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我以爲陸判是笃定姬商澤已經落跑，才先想辦法處理盤古卵。”

“處理盤古卵是因爲這東西快要孵化了，并不是他認爲姬商澤落跑了。攻于心計者往往多疑，他是死也不會相信姬商澤已經跑掉，必然認定姬商澤還混在鬼差隊伍中。而你剛要說出盤古卵的秘密，就中術麻痹，這更會讓他确信姬商澤就在鬼差中間。”

左馗努力思索了一下，搖頭道：“我在書上看到過，齑僵法生效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我必定是此前就中了術，這個道理鬼差們當然是知道的！”

“之前中術，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刻發作？”莫醒皺起眉頭，道：“世間沒有那麽多巧合。齑僵法隻是障眼用的，姬商澤一定用了别的方法制住了你。以你左老闆的這點心思都會察覺到其中的異常，你以爲陸判這種活了幾千年的神算會沒有懷疑嗎？”

“那他爲什麽不直接指出梁關道？”

莫醒白了他一眼，道：“你懷疑的是梁關道，但陸判的視角和你不一樣，得到的信息也沒有你精準，所以他懷疑的是所有鬼差。但他知道短時間内揪出内奸是不可能的，因此隻能先處理盤古卵。這即是當務之急，卻也有兩個好處，其一能調動所有鬼差，看他們的破綻，其二也可以借摧毀盤古卵的機來試圖逼迫姬商澤現身！”

莫醒說着，站在了陸之道旁邊，對左馗和榴火夫人道：“你們看。在這個角度，他能看到所有鬼差的動作，同時隻要反手一擊，便能制住梁關道，你們不會以爲這是他随意站的位置吧？”

在左馗和榴火夫人詫異的目光中，他又指着陸之道的手道：“你們再看他的手。”

陸之道的手揣在寬大的紅袍中，卻隐約能随着緩慢流動的時間，看到袖子以下有微微的起伏。

“你們鬼差都會袖裏乾坤。”莫醒道：“依我看，這位陸判是處于時刻準備出手的狀态！”

左馗和榴火夫人都驚訝地望着莫醒。這番精道的分析，和平常吊兒郎當的他判若兩人。如果左馗不是從太虛世界把莫醒拉來的，他甚至會懷疑這個莫醒又是姬商澤用什麽方法假冒出來的。

榴火夫人率先醒悟過來。她有些欽佩地拱手道：“敢問莫先生有何高見？”

莫醒看了看陸之道，又看了看梁關道，突然狡黠一笑：

“下個鈎，讓這位陸判來打梁關道的臉！”

現實世界中，陸之道抄着雙手，眼睛在每一名鬼差的臉上反複觀察。

和莫醒推測有所出入的是，陸之道沒有一開始就笃定姬商澤就在周圍。

早在進入城隍衙門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姬商澤已經趁亂逃走，那再好不過，城隍衙門就此平定，他交差完案，再通緝姬商澤，這些都有更高層的人物來參與，相對要好處理得多。

但如果姬商澤負隅頑抗，那城隍衙門内免不了一場大戰。

及至左馗告訴他城隍衙門的屍鬼武裝被迅速鎮壓，陸之道還是認爲姬商澤已經逃跑。但當他得知謝必安發現的異狀，便有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戒心。

布好的陷阱比明火執仗的反抗要危險得多。

從進入城隍衙門伊始，陸之道便繃緊了神經。在鬼差們陸續撤退，直到隻剩下地窟中人的時候，陸之道相信，如果姬商澤之前沒有逃走，那現在隻怕也唯有混在自己周邊的這些鬼差之中。

他一邊揣測着姬商澤的目的，一邊觀察施術的鬼差們，抄在袍袖中的雙手暗暗搓動，等待生變。

對陸之道而言，如果姬商澤肯在盤古卵被摧毀之前就跳出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但如果，姬商澤坐視他部下堕閻浮來摧毀盤古卵，那就隻有兩種可能——

要不就是他陸之道判斷錯誤，姬商澤确實早就跑了；要不就是這盤古卵還有什麽别的貓膩……

蓦地，他感到一陣極其細小卻異常銳利的波動從腦後破空而來。

在千分之一秒内，陸之道迅速動作起來。他的右手從袖子中抽了出來，三枚長五寸寬六分的朱紅令簽從他手心飛射而出，直擊波動的來源。

然而，令簽還沒出手，陸之道就吃了一驚。

他身後空無一物，但令簽飛射出的方向，卻正是梁關道的那張臉。

陸之道詫異之際，令簽已然脫手。他急忙大叫了一聲：

“小心！”

這令簽穿過太虛中正在攻擊陸之道卻還沒來得及收身的莫醒，瞬間來到梁關道面前。一直仰望着盤古卵的梁關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竭力反應，終于險險地避開了令簽。

然而，他的側身躲閃卻使得令簽從他的眼前切割過去，正好将面罩攔眉割裂。

“成了！”

太虛中，左馗和莫醒興奮地大叫道。

然而下一秒，他們又驚得瞪大了眼睛，張着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截面罩飄然落地，露出了一張如同面具似的，白止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