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接過梁關道的腰牌，放在了身後桌子上一個鐵制的器皿中。

器皿的模樣很奇特，它像是銅鼎和天秤的結合體。器皿沒有足，兩耳寬闊，中間是較深的凹陷，整個器皿不大，看起來一個快遞箱就可以放下。

壓抑将梁關道的腰牌放在了器皿的耳上，腰牌淩空立起，飄浮了起來，在鼎耳散發出灰色光芒中緩緩旋轉。

一股灰色煙霧從腰牌中湧了出來，混合着銀色光華沿着鼎耳流了下去，流進了鼎中。

煙霧在鼎中越積越多，并且逐漸形成了形狀。

那是人的形狀。

這形狀不斷變化，變了十數次，有十次是老人的相貌，還有一個少年和一個成年男子，最後還有一個嬰兒。

在迅速地閃過這些變化之後，煙霧像出現時一樣迅速地消失了。

衙役取下腰牌，還給梁關道，對着城隍衙門的大門伸出手臂，道：“請。”

左馗的目光越過這兩個鬼差，看到在衆多小道彙合成的大道兩次，間隔站着一些面如死灰衙役，似乎是警衛。

左馗略一思考，快步跟在了他們兩人身後。

然而，他走了沒兩步，就看到前面兩人停了下來。左馗急刹住腳，險些撞在走在後面的杜牧橋身上。

幾乎是同時，剛剛檢視梁關道腰牌的衙役也轉過了身來，望着左馗所在的位置。

“什麽……東西……”

那衙役發出嘶啞的聲音，每一個字都撞擊在左馗的神經上。

他有想過隐身會很容易被這些超出常人理解的死靈們發現，但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生出的恐懼還是擊碎了他之前的心理準備。

左馗站在原地，連呼吸都止住了，身體一動不敢動。生怕發出一絲聲響。

梁關道和杜牧橋也都回過了身來。

杜牧橋捏着自己的風鏡，對着左馗站的位置看了一通，突然笑了起來。

他晃了晃自己的身體，發出一陣叮當的響動，對衙役道：“我身上響，我身上響。莫怪，莫怪。”

衙役陰森地露了一下牙齒，緩緩地轉過身去了。

“走了，走了。”他對前面的杜牧橋笑了一下，道：“我們走，我們走。去存魂魄的地方，去存魂魄的地方。”

末了，他突然歪了歪頭，把腦袋微微偏向了左馗的方向，道：

“跟好了，跟好了……”

左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兩人已經要進入大門了，急忙追了上去。這一次，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争取不發出一絲響動。

左馗跟着兩人，在大門前被攔了下來。攔住他們的并不是守衛的衙役，而是緊閉的大門。

兩人各自取出腰牌，在大門的鋪首上各自一刷，大門便自動打開了。

左馗跟着兩人進了大門，一時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進入大門後，可以看到後面的儀門，以及通往兩邊的廊門。從這裏邊可以看到各處的守衛，以及穿着短打和襦裙的男女來往于廊門和儀門之間。

左馗想掏出腰牌來查看地圖都無法做到。

這些身穿短打的守衛們一個個都沒有眼白，看起來十分駭人。左馗仔細觀察他們，發現他們監控的角度非常刁鑽，可以看到儀門前的每一個角落，根本沒有他能夠躲起來做看腰牌的地方。

他恍神的功夫，發現梁關道兩人已經走進了右手邊的門廊。左馗一時有些六神無主，隻好拿他們當救命稻草，趕緊追了過去。

進入廊門後又是一番天地，成片的飛檐平房排列整齊，鱗次栉比。左馗隻能看到第二進廊門之前的房間，但後面高過院牆的成片房頂，以及之前看過的俯視圖，已經讓他能夠管中窺豹，想象出這裏是一副什麽樣的景象。

然而，在進入廊門之後，就隻有第二進廊門邊有兩名守衛了。

兩進廊門之間，有着說長不長的距離。按照左馗所知的鬼差正常腳力，大約幾秒就能走到。

但梁關道兩人的腳步卻慢了下來，像散步一樣徐徐前行。

他們也不回頭，隻是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

“聽說城隍爺抓了兩個凡人回來。”梁關道道：“這合規矩嗎？”

杜牧橋哈哈一笑，道：“不合，不合。衙門有鬼，城隍有鬼。”

“地方城隍，咱們兄弟的手伸不過去，管不了啊……”梁關道點點頭，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抓凡人回來，連個能處理的地方都沒有，要是你，你會放在哪裏？”

杜牧橋道：“當然，内衙。”

梁關道點點頭，又道：“過了前面那道門，往右轉就是去幽魂庫房的方向了。但是内衙得一直往裏走吧？”

“是，是。”

杜牧橋說完，兩人的腳步突然加快，飛也似的走過門廊，消失在了拐彎處。

左馗僵在原地，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給懵住了。

如果他還不明白這一對鬼差是在幫他，那他的智商就比左靜都要低了。

可是，平白無故的，這對鬼差爲什麽要幫他？指點他去找易山盡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的城隍爺又是爲什麽？

左馗的疑問太多了，而且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得到答案。

他站在原地猶豫不決，一時不知所措。

原本他的計劃，是挾持一個衙役。這柄新得到的兵器雖然還沒有使用過，但易山盡對禁器室的态度，讓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杆槍可以威脅這些鬼道的性命。

挾持，并且問出左靜他們的下落，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左馗的全部計劃了。

然而這意想不到的反轉來得太快，令左馗始料未及。

他擔心這兩個鬼差是别有用心。

也許，内衙是個陷阱。

可他們又爲什麽要陷害自己呢？

疑慮越聚越多，最終超出了左馗的思考極限。他急促地喘息起來，猛地閉上了眼睛，狠狠一拍後脖頸，幹脆将一切清空。

再睜開眼的時候，左馗尋找着那個最先浮現在腦中的答案。

救人。

這是他來這裏的目的。

他已經闖入了城隍衙門，這個曾經在他想象中就下意識生出恐懼的地方。

前方再有什麽龍潭虎穴，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更何況，這是他現在唯一得到的，和左靜他們相關的線索了。并且從那兩個鬼差知情的行爲來看，左馗想不出他們诓騙自己的理由。

他緊了緊後背的布包，眉頭終于舒展，邁步穿過了門廊，向城隍衙門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