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憑空消失，相比他抽羊癫瘋似的現身方式，要安靜并且突兀得多。

左馗“哎”了半聲，在發現幽冥徹底消失之後，懊惱地一跺腳，長歎了一口氣。

“到手的信息，又飛了。”他望着幽冥消失的方向，眼神漸漸空洞，兀自喃喃道。

“冥王尊昔日身處高位，自然多有難與人言者。”榴火夫人的聲音将左馗喚醒：“他爲了不解釋你的問題，甚至放棄了被封印二十年來第二次現身後多待一會兒的機會，足見這事情觸及他心中最難以直面的部分。”

榴火夫人說着，輕輕撫上了左馗的肩膀，柔聲道：“不要再糾結了。”

左馗望着榴火夫人，眼神又被她的容顔晃得有些迷離。他支吾着應和榴火夫人，看着榴火夫人輕輕抱住了自己。

左馗覺得，如果自己的身體不是僵屍，也許會滿臉通紅。

榴火夫人抱了左馗片刻，蛾眉微蹙了起來。然而她很快又輕輕笑了出來，聲音如銀鈴一般。

她放開了左馗，有些嫌棄地撅着嘴，道：“有些難聞。”

左馗很尴尬。他無措地撓撓頭，道：“對……對不起……抱歉……我這是……我這副身體是……”

榴火夫人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用手指輕輕在左馗的額心刮了一下，道：“逗你的，小家夥。”

左馗愣了一下，驟然感到有些失落。

榴火夫人的“小家夥”，讓他又真切地感到自己是個替身的事實。

他感到很難過，然而在難過中還有少許的解脫感。

榴火夫人看他半天不說話，欠身道：“你……沒事吧？我隻是開個玩笑……”

左馗連忙擺手，道：“沒事，沒事。”

頓了一下，他又道：“很抱歉，我終究不是屍及阿。”

榴火夫人一愣，接着笑起來，輕輕撫上了左馗臉龐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看了我的記憶之後，你應該明白，我不想與你生出任何深入的交集。我初見你的時候，是把那些許時刻，當做是上天對我的最後的恩賜。”

榴火夫人放下了手，似乎也放下了她的暧昧。

“讓你難過了，真的很抱歉。”

“不會！”左馗連忙道，随即又覺得該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低聲重複道：“不會……”

兩人相顧無言，一時都有些尴尬。

左馗飛速地轉動大腦，尋找話題來打破僵局，終于道：“那……那麽……幽冥他，二十年來第二次現身？那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榴火夫人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太虛世界裏的傳聞中，幽王尊二十年前身隕的時候，曾經在太虛世界中出現過一次，從此再沒有他出現的消息。”

頓了頓，然輕輕籲了口氣，道：“想不到，第二次出現，居然是在我這裏……”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您這些年，都一直在太虛世界裏嗎？”

“正是。”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左馗好奇道：“我記得我如榴火山莊的時候，似乎是個很封閉的世界，甚至之後還被毀了。那您是如何得到這麽多信息的呢？”

榴火夫人笑了一下，道：“不要叫‘您’了，還是叫我火兒吧。”

左馗又感到有些羞澀，支吾着應了下來。

榴火夫人道：“太虛世界是相對于物質世界的一個虛幻世界，你可以理解爲幻想的世界，甚至夢境。在這個世界裏，物質世界的生靈隻能以精神進入以及存活。而不同的生靈無論如何進入精神世界，最後又都會進入到這個太虛世界之中，因此我們會在這裏形成獨特的生态。”

說着，榴火夫人對他眨了眨眼：“在這裏呆了兩千多年，我自被封入榴火山莊之後，已曆四千餘年，這麽久的時間，我終歸也結交了一些朋友，聽得了許多傳聞。”

左馗一愣，道：“被……封入？”

“正是。”榴火夫人道：“屍及阿陣亡之後，是幽王尊将我連同許多枝葉摘下，放入一件特制的盆景之中，是爲榴火山莊。王尊帶我回了冥府，将我封存起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沒有再接觸過外界，就在我的山莊中獨自生活，偶爾接觸一下其他太虛世界中的生靈。”

榴火夫人的聲音漸漸小，聲音凄然。左馗有些寞然，他終于明白，榴火夫人那沉積的哀思中，不僅有對屍及阿的思念，還有數千年的孤獨與空虛。

“直到二十多年前，王尊舉事之前，将我贈給了卦仙。”

左馗一愣：“誰？”

“無師無門無根源，非仙非鬼非聖賢。

蔔來不用金評術，難時還用陰陽錢。

天機柴米胸中備，無銀欲曉莫開言。

人情天道信手濟，自在無爲卦中仙。”

說完這四句話，榴火夫人籲了一口氣才道：“這是世間人對卦仙的評價。”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我沒有聽過這個人。”

榴火夫人笑笑，道：“我也不甚了解。我聽太虛世界的人說，卦仙是個很奇怪的人。他的來曆成迷，能知過去未來。”

左馗想了一下，道：“我聽說，上境的神明有很多都能知道過去未來。”

榴火夫人輕輕搖了搖頭，道：“神明隻能夠知道凡人的過去未來，卻不能知道其他神明乃至他們自己的過去未來，但卦仙可以，他能夠知道六界所有生靈的過去未來，乃至這個世界的過去未來。”

左馗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他思考了一下，道：“我理解了。這個意思就是說，即使實在神明之中，他的專業就是預知，預知的能力也超出許多強大的神明。”

榴火夫人微笑着點了點頭，又道：“可，有趣的是，他本身似乎并不是神明。”

頓了頓，她又道：“卻，似乎又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麽，無論是他的種族，還是他的過往。大家都說他是這世間憑空出現的生靈，似乎專爲預言過去和未來而生。”

左馗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那，火兒你跟了卦仙多久？”

榴火夫人有些茫然地搖搖頭，道：“這，我沒有記憶。事實上，我能感知到外界的變化，但外界的人從來不關心我的變化，無論是王尊還是卦仙。我隻記得，卦仙又将榴火山莊保存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有一天把我送到了妖街，給到那位名叫‘毛千面’的女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