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先生之事，太虛之界有所流傳。據聞二十年前，幽先生引冥府衆神反叛……”
“起義，請說起義。”幽冥打斷他道：“我都挂了，好歹顧及一下我的臉面。”
榴火夫人的臉微微一紅，他咳嗽了一下，道：“幽先生引衆神起義，大反天道。隻不過，幽先生陣亡于戰争中，起義遂敗。冥府因而大定，而幽先生則身隕魂消，隻有一縷真靈存活于太虛世界，隻能存活于他人和他有關的記憶中。”
左馗呆了半晌。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嘴裏塞滿了羊肉的圓臉青年，詫異道：“你……還造過反啊？”
幽冥挺起了胸脯，似乎非常自豪，口齒不清道：“怎麽樣，人不可貌相吧？”
左馗木然地點了點頭，道：“你爲什麽隻能活在太虛世界中？”
幽冥的咀嚼慢了下來。他長籲了一口氣，喃喃道：“這是天罰。”
“怎麽講？”
幽冥不說話，把手裏的簽子扔在了桌子上，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人類的戰争，是出于生物競争的層面，而我們神明PK，是出于想改變世間法則的層面。”
他歎了口氣，到：“我妄圖改變天地運轉的法則，失敗後，自然就要受到上天的懲罰。所以我永遠都隻能以這種形态生存，可以說是一種詛咒吧。”
左馗略一沉吟，道：“你要改變的是什麽法則？”
幽冥想了一下，道：“你知道什麽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這誰都知道。”
“如果有一天，爲善得惡果，爲惡得善果；植物先結果後開花，死人活在陽間，而人類都去冥界，你能接受嗎？”
左馗瞪着眼睛，看了幽冥半天，才結巴着脫口道：“這……是你……的目的？”
幽冥皺起眉，看上好像他自己也不确定似的。他撓了撓脖子，道：“不完全是，但是副作用确實是這些。”
“那你到底爲什麽打仗？”
幽冥嘿嘿一笑，道：“你猜猜？”
這個原本眉頭沒腦的問題，卻突然引來一道光芒，在左馗腦中飛速掠過，令他脫口而出：
“你是要報是冥府的仇！”
幽冥的咀嚼徹底停住了。
左馗第一次看他臉上失去了那副吊兒郎當的不正經，反而換上了一副魄力攝人的面孔。
“你……”幽冥靠近了左馗的臉，道：“爲什麽會知道這些？”
左馗被他的氣勢壓得有些喘不過起來，支吾道：“有……有人告訴我的……”
“誰？”
“大……大姐頭！”
幽冥一愣，道：“大姐頭？那是誰？”
左馗猶豫了一下，把大姐頭兩次三番幫他們的事情告訴了幽冥。幽冥仔細地聽着，嚴肅的面孔漸漸舒展開，變成了一臉的驚訝。
“殄虛……”他喃喃道：“丫頭？”
左馗的耳朵豎了起來。
幽冥的态度，分明是認識大姐頭。
他趕忙順杆爬，小心翼翼道：“您認識她？”
幽冥瞥了她一眼，道：“我當然認識她，她是我妹妹。”
幽冥說着，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河邊，望着河水發愣。他的眼睛不住地眨動，開起來似乎是在苦思。
左馗并不關心他的想法。大姐頭的信息近在眼前，他一點也不想放過，急忙跟了上去，道：“您……您的妹妹？那您知道她爲什麽要屢次三番幫我們嗎？她到底是什麽身份？我們承他幫助過數次，可對她都一無所知。”
幽冥沒有看他。他望着河流，似乎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嘴裏喃喃應道：
“她是我師父的女兒，也就是前……前代冥王的女兒。他的出身很幹淨，一出生就在人間曆練，直到後來被我帶回冥府，做鬼差。”
他長歎了一口氣，道：“我爲了舉事，試圖把她培養成我的臂膀。結果臂膀我培養出來了，可她心不向着我……”
幽冥突然轉頭望着左馗，道：“我就是死在她手上的。”
左馗覺得腦子被沖擊得空白了。
幽冥沒理會他，兀自繼續道：“我死之後，就不知道外面世界發生的事情了，這丫頭爲什麽要幫妖街和你妹妹，我也……”
蓦地，幽冥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左馗道：“怎麽了？”
幽冥的眉頭鎖了起來，再沒有之前的輕浮。
“沒什麽。”他說：“你們該走了。”
左馗一愣，道：“爲什麽突然……”
“你們不走，我要走了。”幽冥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左馗忙道：“您總得告訴我們一下原因吧？”
幽冥看了他和榴火夫人一眼，突然冷笑了一聲。
“造孽啊。”他喃喃道：“我最終還是管的了身前，管不了身後啊……”
幽冥說着，拍了拍左馗的肩膀道：“小鬼，多謝你了，讓我能出來透透氣，你好自爲之吧。我如今已經幫不了任何人了，否則看在你這家夥好相處的份上，我也一定搭把手。”
他說着，又擡起頭看了看星空，歎口氣道：“我們有緣再見了。”
“既然你什麽都不怕，爲什麽不能把事情的原由告訴我？”左馗急道。
幽冥沉默了一下，道：“你覺不覺得，我妹妹和你妹妹，有某種聯系？”
左馗一愣。
他不明白幽冥的意思，但他略微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點了點頭。
大姐頭最初出現，就是見得左靜，之後更用移星換鬥把左靜送了到他身邊。
大姐頭總是莫名其妙地以左靜爲切入點來幫助六方齋，更對左靜說過諸如“我們的口味果然一樣”這類怪異的話。
“這麽說吧。”幽冥環抱着雙臂道：“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沒法再知曉過去未來，也沒法普再算周天之事。但從你說的話來推測，我妹妹這麽幫助妖街，目的就在于你妹妹。”
左馗“呃”了幾聲，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幽冥苦笑了一下，搖頭道：“你明不明白不重要，反正你看不到那個時候的。總之她并不會對你或者你妹妹做出不利的事，這點你不用擔心。”
左馗猶豫了一下，又道：“可我還是想……”
“你想什麽我不管。”幽冥道：“這些事本身也不需要你擔心，你就算知道真相，也改變不了什麽。”
“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告訴我真相了？”
“不。”
“爲什麽？”
“因爲我不願意。”
左馗詫異，道：“你到底爲什麽不願意。”
幽冥瞪了他幾秒鍾，終于緩緩道：
“因爲她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