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屍及阿和随從被兩人的神迹所驚呆,沖出帳外跪下不住禱告,左馗走到了他的側面,仔細觀察着他的相貌。
老實說,左馗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這張臉。
自他做僵屍以來,沒照過幾次鏡子,對自己的臉完全不熟悉。而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這個活着的屍及阿,面孔比自己的要滄桑粗犷了一些,胡子拉碴而且看起來還有些髒兮兮的。大概是原始社會生活環境不好,又加上行軍打仗造成的。
反正左馗無法将他的容貌和印象中自己的面孔重合起來。
幽冥看了看屍及阿,又看了看左馗,笑道:“所以呀,人的精神面貌很重要。不信我給他洗洗臉刮刮胡子再換套幹淨以上,保準讓你覺得像在照鏡子。”
左馗默然,輕輕點了點頭。
自己的靈魂寄居在一副屍體裏,而自己現在又正盯着這副屍體活着的時候看,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覺。
左馗愣神的功夫,周圍的空間毫無預兆地再一次坍塌了。茫然和短暫的驚詫讓左馗的反應要比之前更加淡定。他默默地看着屍及阿站在一條河流邊的草地上,仰望着一棵約有十米高的大樹發愣。軍營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左馗能看到許多原木紮成的高大圍牆,看的出這個時代連對木料的處理都非常粗糙。
他順着屍及阿的目光向上望去,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左馗一邊感歎自己有好久沒有這麽享受過陽光了,一邊又對屍及阿迎着這麽烈的太陽擡頭看樹覺得疑惑。
什麽東西那麽好看?
“在那呢。”
幽冥似乎率先找到了目标,爲左馗指道。
左馗向上看去,看到在茂密的枝葉叢中,露出一抹火色。那顔色和周圍的翠綠相比顯得格外奪目。
那是一顆拳頭大小的球形果實,外表光潔,展露出晶瑩的玉色。
左馗有些詫異。
“這是……榴火果嗎?”他脫口道:“怎麽……好像……”
“好像什麽?”
左馗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心,才意識到榴火果并不在自己手裏,又道:“我也有一枚,長得完全不一樣。”
幽冥笑道:“本來如此。榴火果長在樹上的時候,是這樣的,摘下來之後就會變成雞蛋大小。”
左馗默默點頭。
他和幽冥陪在屍及阿身邊站了好久,屍及阿望着榴火果,表情如癡如醉,不知在想些什麽。
左馗有些疑惑,道:“他這麽看,不會被太陽曬瞎眼睛吧?”
幽冥道:“那你現在瞎了沒?”
左馗歪歪嘴。
他的身體是屍及阿的,自己的問題當然是多餘一問。
下一秒,太陽迅速地落下山頭。在左馗還沒反應過來的時間裏,屍及阿已經從他們面前回去了營帳,又趁着夜色回到了這裏。
這組快進鏡頭又驚了左馗一下。
然而,這次的屍及阿,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的身體周圍籠罩這一圈乳白色的光芒,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變成半透明的了。
“這……”
“這是他的元神出竅啦。”幽冥道。
左馗望着他,有些詫異道:“您……還真是什麽都知道啊。”
幽冥笑道:“吃冥王這碗飯嘛,總得有兩把刷子才行。”
左馗又道:“屍及阿居然會元神出竅這麽強的術嗎?”
幽冥白了他一眼,把嘴往旁邊一努,道:“屍及阿要是會元神出竅那他還不上天?當然是這位美女幹的啦。”
左馗一愣,目光越過幽冥,看到了一身華裝的榴火夫人。
依舊是左馗初見她時的那身裝束,依舊是讓左馗這不會跳動出現悸動幻感的傾國容顔。
他看着榴火夫人和屍及阿面對面走了過去,仿佛鵲橋上期盼着每年相見一次的牛郎和織女。
“你……你是……”
屍及阿站在榴火夫人面前,眼神中滿是因驚訝産生的短暫迷惘。
榴火夫人露出一個笑容,俏麗宛如少女,和左馗見她時的那種哀傷截然不同。
“我是火兒啊,你真笨。”她緩緩道,聲音仿佛天籁:“我們在夢裏見了一年多了,怎麽?認不出來嗎?”
“可你……可……”
屍及阿像個孩子一樣,臉脹得通紅。
“可我,什麽?”榴火夫人笑的眯起眼睛,又靠近了他的臉幾分。
屍及阿憋了半天,才小聲道:“夢境裏的你……很模糊……沒有……沒有……”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得像蚊子一樣:“沒有這麽漂亮……”
榴火夫人看着眼前這名高大粗犷的将軍無措地低下了頭,調皮地向前進身一步,幾乎貼上了他的臉,道:
“那……現在,看個仔細,要牢牢記住哦,不然我可會生氣的。”
“我……我肯定記住!”屍及阿慌張道,仿佛榴火夫人的生氣令他十分恐懼。
幽冥看着屍及阿的模樣,發出一陣“啧啧”聲,壞笑道:“果然世間物,一物降一物啊。一個原始社會統軍打仗的大老粗,也敵不過美人的香衾呀。”
左馗沉默了一下,喃喃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吧。”
兩人看着榴火夫人在屍及阿的鼻尖前蹭了一下,又輕輕移開了。她背着手輕移蓮步,走到河岸旁,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溫柔道:“一年來,你每天都來看我,給”
我澆水,和我講那些打仗的事,還有部族裏的事。”
榴火夫人回過頭,眨了眨星星般明亮的眸子,道:“爲什麽總是跑來和一棵樹說呢?”
屍及阿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道:“很多事,不能和周圍的任何人說。人是無法盡信的,我以前會和我養的野獸們說,但他們都關在軍營的籠牢裏,我又擔心會有人偷聽。”
說着,他走到了榴火夫人身邊,看着靜靜流淌的河流道:“這裏有什麽人躲藏,一眼就能看到。”
榴火夫人聽了,有些不高興地撅起了櫻唇。她輕輕哼了一聲,道:“原來不是因爲想念我啊,隻是擔心有别人偷聽。”
屍及阿頓時又慌得手足無措。他不停擺着手道:“怎麽會,怎麽會!就算想說說心中的話,也不會每天都來!這場戰争已經打了快五年了,我每日都來這裏看你,是因爲……是因爲……”
“因爲什麽?”榴火夫人湊近了他耳邊,輕吐芳蘭。
“因爲,從一開始,我就對你着迷,從一棵樹枝的時候,我就着迷!”屍及阿快速道,仿佛說慢一點就沒有機會說完似的:“到這棵樹結果,到你進入我的夢境,一切都好像……是夢一樣……”
左馗聽得肉麻,不自覺地撓了撓脖子,對幽冥道:“他居然對一棵樹枝都有感覺,他不會是變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