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下午兩點,剛過飯點,金老闆的店裏沒有了中午的擁擠和嘈雜。白止和男女店員已然相處得熟絡了,他點了幾個素菜和兩碗米飯,低聲叮囑了一句不要用做人肉的鍋,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刷起手機來。
蓦地,白止打了個哆嗦。
他愣了一下,自己都不明白這個寒噤是從何而來。
白止本能地四下張望了一番,最後腦袋沖着窗外,輕輕皺起了眉頭。
金老闆的店因爲是飯店,所以離街口也頗近。從金老闆的店裏,可以看到胡夫人的店面。
街口方向走來兩個人,外形之怪異,連見過世面的白止都不禁吸了口氣。
這兩個人,一個穿的非常高端,像是上流社會的紳士,一個卻穿地非常褴褛,像是街邊的乞丐。
紳士穿得一身雪白。素面白色燕尾服配白色西褲,腳上是幾乎可以反光的白皮鞋。他手裏拄着一根通體雪白的手杖,頭戴着一頂白色高頂禮貌。他身材颀長,大約有一米八五。眉目俊俏,唇紅齒白,如果不是那男性的喉結和前胸,白止甚至會以爲這是個女人。
總而言之,紳士整個人白得像一顆白蠟。
乞丐和他的裝束有雲泥之别。兩人并排行走,産生的落差有尼亞加拉瀑布那麽大。
乞丐衣衫褴褛,白止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他穿的到底是什麽衣服,似乎就是披了一件被污泥糊滿的破爛床單,外加一條同樣肮髒、破爛的燈籠褲。他穿着一雙傳統樣式的黑色布鞋,鞋面已經掀開了一半,有半隻腳暴露在外面,鞋面對腳來說就像是個蓋簾一樣。他批頭散發,帶着一隻反着污迹油光的黑色面罩。長發遮住了他的上半臉,白止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他和紳士等高,但稍微比紳士壯碩一些,倒是沒有紳士顯得那麽娘炮。然而白止覺得,一個人要邋遢成這個樣子,還不如做個娘炮算了。
言而總之,乞丐整個人黑得像一顆糞球。
更爲神奇的是,這兩人分明是一對夥伴。
他們兩人在街上緩慢地走着,紳士手裏拿着一張無暇的白手絹,一邊用手杖對兩邊的店鋪指指點點,一邊饒有興趣地對乞丐說笑,沒有半點嫌棄。隻是,他會時不時用手絹擦兩下鼻子,卻都不是在對着乞丐說話的時候。
白止隔着窗戶,都能從乞丐邋遢的造型中想象到他身上會散發出的是何種味道。紳士的頭隻要一偏向乞丐,便會将手絹拿下來,足見沒有嫌棄是發自内心。
白止就這麽盯着他們兩人從街頭緩緩走了進來。當然,注視他們倆的并不止白止一個。視野内可見的路人都因爲看這對奇葩的組合而放慢了腳步,周圍的一些店主們也站在店門口看着兩人,他們的神情都和白無常一般凝重。
這兩人絕非善茬。
白止想。
而且他也知道,那些店主也都是因爲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才會露出和他一樣的神情。
白止忍不住按了按肩膀,以驅散寒意造成的酸痛感。
他總覺得,今天的不詳預感,大概就是要應在這兩人身上。
白止看着這兩個怪人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又在幾分鍾之後,從飯店的門口走了進來。
雖然店裏的人不多,但仍然有不知妖街根底的遊客和人、異族的修士。看到兩人進來,整個飯店的人都停止了進餐,詫異地盯着兩人。
一時間,人們停止了談笑,餐廳中鴉雀無聲。
紳士和乞丐對此視若無睹。紳士面帶着溫暖無害的微笑,饒有興趣打量了一圈飯店,似乎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是很不錯呀!”
他贊歎道,語調輕柔,聲音悅耳,像是夏日裏荷角滴落的水珠般清澈溫潤。
“服務員,服務員,麻煩給我們兄弟兩個安排個位置吧!”
紳士招呼道。
他說話抑揚頓挫,普通話字正腔圓,沒有半點市井氣,語調發音如同一名正在播報新聞的主持人。
在女招待的引領下,兩人走向了店面最裏面的一個四人卡座,正好在白止的身後。
紳士和乞丐在經過過道的時候,所有坐在過道旁的客人無一例外地向裏刻意躲了躲,以保證不和乞丐發生任何接觸。紳士和乞丐兩人對這種有些欠缺禮貌的也沒有任何反應,并且紳士的表情明顯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
隻有白止,他不但沒有縮身,反而小心地往過道旁湊近了一些,并在乞丐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沒有一絲異味。
白止不禁把筷子在桌子上點了點,輕輕眯起了眼睛。
兩人走到卡座之後,紳士相當嬌氣地擦拭了半天座椅才坐了下來。而乞丐卻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在紳士身邊冰涼的地面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背靠着走道盡頭的牆壁,像團爛泥一樣攤開兩條腿,幾乎擋住了上菜的位置。如果不是坐在最靠裏的一排,肯定要招來他人的指責。
看着女服務生有些爲難的樣子,紳士對他抛出一個絕美的微笑,道:“我兄弟呀,就這個習慣,所以我總得挑一些邊邊角角坐,您就見諒一些,好不好呀小妹妹?”
女店員支吾了幾下,最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那……那請問您……您二位用些什麽?要先給您上壺什麽茶嗎?”
紳士突然發出一連串“啧啧”聲。他一邊搖着手指,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緻的鐵盒,遞給女店員道:“我們兄弟愛喝自己帶的茶,麻煩您用無根水沏一下這個,可以嗎?”
女店員掂了掂鐵盒,略一沉吟便微笑着答應下來,拿着鐵盒回後廚去了。幾分鍾後,金老闆拄着拐杖,單手穩穩地端着一個精緻的茶海從後廚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走到了兩人旁邊,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上,道:
“這是二位的茶水,嘗嘗合不合口味?”
紳士笑着将一杯茶遞給乞丐,乞丐端着茶杯,從頭發的縫隙中露出一雙若隐若現的眼睛,看起來很是陰森。他歪歪頭,看着紳士将茶喝下之後,才将水一飲而盡。
紳士的嘴唇上下翻動,表情如癡如醉,許久才睜眼道:“好水,好水!一嘗就知道,這是深山老林的無根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