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初秋的天氣,他卻穿着緊襯的黑色尼龍大衣和西褲。他身材雖然發福,但着裝幹淨筆挺。他看得看起來四十左右的樣子,一張國字臉上已經看得出臉頰有微微的塌陷,但他目光炯炯,看起來有着與年齡不符的靈動。
這種氣質讓左馗下意識地覺得,來人不是個普通人物。
男人看左馗不答話,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略帶歉意地點了點頭,道:“是我唐突了。請問,您應該就是六方齋的老闆了吧?”
左馗點點頭,道:“您是?”
男人笑了笑,他四下尋找了一下,卻并沒有在狹小的店面裏發現座位,隻得悻悻地輕歎一口氣,又恢複笑容道:“我是……來找灰無常先生的。”
左馗看着他,面無表情道:“這是你的名字,還是你的職業?”
男人被嗆聲,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但依舊陪着笑臉道:“這妖街做生意,應該也用不着把客人的來曆查個清清楚楚吧?”
左馗歪了下腦袋,道:“這話你說得很對,可妖街的生意做不做,也全憑店主的心情。”
說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道:“尤其是這家店。”
按照六方齋以往的規矩,對上門的人類本沒有那麽多話可說。無論笑臉迎客,還是冷語相逐,都是沒必要的。但男人提到灰無常的事,讓左馗感到事情有些不尋常,所以話比平常多了一些。
他希望能在語言的對攻中,發掘出對方的一些信息。
男人聽了左馗似乎不太友好的言辭,眉頭微皺。他略一思考,又笑道:“實不相瞞,我是灰無常的同伴,您或許有點了解?”
左馗面無表情,但心中微微一驚。
男人是灰無常的同伴,代表他也爲“那些人”做事。
“不了解。”左馗道。他知道,和這些人博弈,裝傻是一個非常好用的招數:“你有什麽事?”
左馗毫不客氣的應對的應對讓男人又尴尬了一下,他連忙答道:“聽說,灰無常被您請到了店裏做客?”
左馗看着男人,大腦飛速運轉。
他不知道男人從哪得到的灰無常被抓到了六方齋的消息,但他顯然是來要人的。灰無常被關在六方齋裏,又有白的關系在,是斷然沒有交出去的理由;然而,和“那些人”做對的話,事情恐怕就要鬧大,而且現在妖街的處境有些微妙,如果再招惹來這些人的不懷好意,局勢就會變得更加不利。
許多繁雜的想法如閃電般在左馗腦中滑過。幾秒種後,他突然微微翹起了嘴角。
“是的,我确實有請他來過。”
男人的眼睛突然一亮,道:“那他……”
“他已經走了,走了很久了。”
男人愣住了。
“他去哪了?”
“不知道。”左馗道:“我請他來,也隻是問一些事情,之後就讓他離開了。至于他去了哪裏,也并沒有告訴我。”
男人的笑容消失了,他一言不發,隻是眯起了眼睛和左馗四目相對。左馗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始終平靜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做了個深呼吸,道:“那麽,這位老闆,要是您有他的消息,能麻煩給我個信兒麽?”
左馗微微一笑,道:“沒問題,不過,信兒有信兒的價格……”
男人的眼睛一亮,突然又恢複了剛剛的低姿态,市儈地笑道:“您隻管開價就是。”
左馗輕輕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道:“現在我也想不到要個什麽價格。這樣吧,你留個聯系方式,一旦有信兒了我就聯系你。到時候,隻要你付得起我要的東西,我就把消息賣給你。”
男人雙手抱拳,給左馗了作了個揖,保持着滿面的笑容道:“那就靜候佳音了!”
他掏出一沓便利貼來撕下一張,寫了幾筆之後,雙手擺在了左馗的桌子上。
“還請……盡快聯系我。”男人道。
“不送。”
看着男人的身影從門口完全消失,左馗拿起便利貼來仔細審視着上面的文字。上面是一個手機号碼一個“張”字,左馗覺得這應該是男人的姓氏。
他覺得有點頭疼,又覺得有些佩服自己。
能臨時把這一堆信息串聯起來做出應對,換在幾年前的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左馗一時無法下定決斷如何答複男人,便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招數——拖。先把事情模棱兩可地應對下來,等到白回來會再做決斷。
而如何“拖”這個男人,左馗突然想到了平賬這件事。他突然覺得,如果能拿灰無常換點有價值的東西,一次性把帳平了,似乎也是件合算的事情。
可是,決定權并不在他手裏,而在白手裏。他還是必須拖到白回來。
男人明顯質疑他的說法,看上去他是笃定了灰無常在六方齋的。左馗仔細想了一下,突然想到如果男人和左馗發生沖突,那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千思那些人了。
所以,灰無常在六方齋的信息,必定是千思通過某種渠道透露給男人的。
男人是灰無常的同伴,也必然是千思的對頭,因此他必然不能完全确定灰無常是真的在六方齋;但左馗斷然否認灰無常的存在,也會讓男人無法第一時間相信。
最後,左馗感覺像開竅了一樣,把這些事情都糅在了一起。
他透露給男人“有消息,但消息要價”這句話,已經挑明灰無常就在自己手裏,但自己是求利的,需要男人出價來換。
這既沒有拒絕男人,也變相爲自己掙得了看似是用來考慮價格的時間。男人除了會把自己當作勢利的商人而好好暗自欣喜一番,并不會生出任何其他疑心。
果然,和人相處才是最累的。
左馗捏着睛明穴,不禁這樣想道。
但他不能真的都把平賬的事情都指望在用灰無常作交易這個想法上。在白回來之前,他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來想辦法做一些盈利的生意。
他有些累,但憂慮讓他難以入睡。他站起身走出六方齋,去其他老闆的店裏轉了一圈。
各家老闆的生意都恢複如常,隻是莫醒的手讓左馗突然想到,等白回來之後可以向她請教一下如何幫助莫醒的問題。
裁縫店比以往冷清了很多。墨悲要照顧小奶貓,手上的針線活進步緩慢,更沒有時間招攬客人。
左馗唏噓之後,覺得越發理不出頭緒,困意也就湧了上來。
他回到六方齋,躺進棺材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