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緩了很久,身體似乎也稍微适應了一點疼痛。他的外衣不知道被什麽脫掉,挂在了床邊的衣架上。他努力站起身來,也不去管外衣,隻穿着内褲走下了樓。
一樓的房間和他上次來時的變化不大。唯一的變化,就是這裏多了一些果殼做成器皿,比如椰子殼做成的盛盤,芭蕉葉包裹的靠枕,整個屋子裏看起來更加有熱帶風情了。
别墅外隐隐傳來歌聲,這歌聲很小,隻有在海浪聲變弱的時候才能聽得清楚。
左馗聽到這個聲音,急忙扶着牆壁向屋外移動過去。但他的動作無法加快,花了好久才挪出房門。
他站在屋外的門廊中,看着海灘上正坐着一個身穿熱帶沙灘衣的男人。他背對着左馗,正在一堆篝火旁不知忙活着什麽。袅袅的煙霧從他頭頂升起,又轉眼被海風吹得淩亂。站在左馗的角度,無法看到煙霧是如何産生,于是他一點點朝男人移動過去,一路上跌跌撞撞。
在馬上就要走到男人身後時,左馗終于站立不住,往前一撲,倒在了男人身邊。
男人回過頭,淡淡地看了左馗一眼,并沒有任何反應。他面前是個自制的石制竈爐,爐子上墊着芭蕉葉,芭蕉葉上又放着椰子殼,殼子中裝滿了菠蘿和椰子丁,還有香噴噴的白飯。
灰無常正用一把芭蕉葉做成的扇子爲烤爐扇風,又時不時在篝火中取出幾隻柴火,添進烤爐膛内。篝火上支着一隻烤架,不知正在烤的是什麽動物,左馗看到的煙霧就是這兩處火源産生的。
“你醒啦?”
灰無常漫不經心道,他手中的芭蕉扇不停煽着火,語氣中沒有對左馗傷勢的絲毫關心。
“我告訴你啊,我最近發現,這麽做飯特别好吃。”他望着竈爐上的菠蘿椰子飯道,看起來很是得意:“今天我心情好,招待招待你。”
左馗渾身劇痛,隻能不住地牛喘來緩解疼痛。他強忍着痛楚,問灰無常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灰無常聳聳肩,道:“不知道。你左老闆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又怎麽會知道呢?”
“是你救的我?”
“不然呢?你一邊做夢一邊救的自己嗎?”灰無常鄙夷道。
左馗無奈地閉上眼睛休息。他知道,他的痛苦就是灰無常的快樂。這樣憋屈自己,是灰無常非常樂意做的。
灰無常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也罷,你總歸不是個壞人。隻是我并沒有說謊,我确實什麽也不知道。我采水果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你渾身是血地躺在沙灘上了。”
灰無常說到這裏,似乎有些不解,皺起眉頭道:“傷口是我給你包紮的,隻是裏面的那些刀片我沒有取出來。”
左馗頓時睜開了眼睛。盡管他完全能夠理解灰無常報複他的行徑,但這樣無恥的手段還是氣得他臉色鐵青
灰無常看到左馗的表情,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灰無常調侃般長談了一聲,道:“哎呀,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可真不是報複你,實在是那些刀片我取出不出來呀。”
“那些不是刀片,是碎尺。”左馗忍不住道:“爲什麽取不出來?”
灰無常道:“我試着割開你的傷口替你取出碎尺,可是我每割開一些,碎尺就滲得更深一些,簡直像是活的一樣。我現在兩手空空,什麽術學都使不出來,最後沒辦法,隻好這樣給你包紮了,你還是祈禱自己别感染吧。”
左馗呆了半晌,最終恨恨地咬了咬牙。
他知道,這是女人的術學。
那來曆不明的女人似乎知道許多隻有左馗自己才知道的事情,又對六方齋了如指掌,更輕易奪走了左馗的尺子爲自己所用,這一切實在是匪夷所思。
他的出現,讓左馗想起了那個大姐頭。可是和大姐頭相比,這一次來的女人明顯要高冷得多,甚至十分兇戾。
“我得想辦法出去……”他不覺自語道。
“祝你成功。”灰無常拉長了聲音,似乎對左馗的話沒有半點興趣。
他停止了扇風,從地上鋪着的芭蕉葉上拿起來一個剜空的菠蘿,把菠蘿椰子飯都盛進進裏面,端着飯走到篝火前,吃起烤肉來。
他邊吃邊點頭道:“不錯不錯,比上次又好了一點。”
說着,灰無常回過頭,望着正在緩緩坐起身的左馗道:“嘗嘗嗎?”
“不必。”左馗道:“我不消化這些東西。”
看着灰無常繼續開心地吃飯,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好像很适應這裏的生活。”
灰無常沒有回頭。他吞咽完一口食物後,歪了歪頭,道:“不适應又能怎麽辦呢?不過我才進來沒幾天,隻當放了一個長假而已,所以感覺還好。至于以後會不會因爲無聊而瘋掉,我也預測不到。”
左馗輕笑一聲,道:“這就是你不趁機報複我的原因?”
灰無常回過頭來,表情有些疑惑,道:“我爲什麽要報複你?”
“當然是因爲我囚禁的你,是我讓你的下半生隻能在這裏度過。”
灰無常搖搖頭,道:“如果我沒有做過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你也不會讓我付出這樣的代價,不是嗎?”
左馗一愣。
他突然覺得,灰無常的思維很難理解。他似乎利欲熏心,又好像心思通達。
“我曾經說過,我從不報仇,我隻會盯着我的目标前進,這就是我處世原則。”灰無常道:“我懂得因果循環,所以在我決定做任何事之前,我都知道自己可能會得到的最壞下場是什麽。爲了我的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但當我失敗或是落得更慘的下場時——比如死亡或者像現在這樣——我都明白,這些果報源于我的選擇,而不是阻止我的人。”
左馗望着灰無常,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以前隻是覺得人很複雜,可他從沒想過人有這麽複雜。
左馗望着海面陷入了沉思,灰無常看他不再說話,也不去搭理他,繼續吃着自己的飯菜。
左馗什麽也沒吃,灰無常的話雖然沖擊了他的三觀,但現在不是哲學思考的時候。
他要趕快解決眼前面臨的這一堆問題。
首當其沖,就是把自己身體裏的碎尺全部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