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灰無常而言，與其說是判他終身監禁，倒不如說是判他終身療養。

左馗爲他找了一處景色秀麗的幻境。

幻境位于海邊，雅緻的海景别墅伫立在沙灘外緣。陸地以内是一望無盡的蔥郁叢林，被或是高大參天或是低矮茂盛的熱帶植物所占領。

灰無常望着這番生機盎然的宜人景色，有那麽一刻失神。

左馗沒有多說話，把他引進了别墅中。别墅的布置比較簡約，素色調的布置看起來十分安逸。

别墅的一層皆是常見的民用裝潢，廚房客廳洗手間，沙發電視用餐小幾應有盡有。灰無常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有些不解地望向左馗。

“……這裏……是囚禁我的地方？”

左馗還是不說話，引着他往二樓走去。

二樓是漂亮的大卧室和能看到海景的陽台，陽台上擺着躺椅和獨角圓桌，看起來似乎随時都可以往椅子上一趟，在這裏看看書，順便喝上些冷飲，直到昏昏睡去。

左馗沒有停留，把灰無常引進了書房。

書房裏擺着十幾個架子，上面擺滿了書籍。灰無常粗看了一下，發現既有佛經和道藏，也有現代中外哲學。

在一片茫然中，灰無常身上的拘魂鎖被左馗卸了下來。

“我不懂得如何監禁人。”左馗道：“我隻是覺得，你可能是野心太盛，該找個地方修身養性。”

灰無常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左馗又道：“吃喝水源，在島上的森林裏都能弄到。不過這裏沒有野獸，你隻能靠水果和魚肉度日了，這也算是你苦修的項目之一。”

灰無常活動着手腕，在房間裏四處看了看，口中喃喃道：

“挺好的。”

左馗看了他很久，突然道：“我不明白？”

“什麽？”

“你不像是怕死的人，難道就因爲害怕燈老的折磨，就能服服帖帖地在這裏住下去？”

灰無常看了看左馗，道：“怎麽，你不滿意我的反應？”

左馗道：“我隻是覺得你的釋然有些突兀。”

灰無常輕笑了一下。他在房間裏又轉了幾圈，來到了陽台上。

左馗也跟了過來，海風吹拂在兩人面上，混合着刺眼的陽光，讓他們都眯起了眼睛。

“你知道人爲什麽有野心嗎？”灰無常突然道。

“貪欲。”左馗說。

灰無常沉默了一下，道：“也不錯。但是每個人貪的東西不同。”

“哦？”

“我不知道他們貪什麽，千思還有……那些招募了我們的人。對我而言，我有野心，是因爲我知道野心達成的時候，我想不幹什麽就可以不幹什麽，而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左馗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他的話。

灰無常呆了半晌，輕輕道：“我覺得這裏……還挺不錯的……”

左馗輕輕歎了口氣，道：“無論你怎麽覺得，你都不可能再出去。”

說完，左馗頭也不回地走下了樓。

他走出别墅，來到海邊。那裏有一處方形的黑洞，黑洞的另一端是左靜還未收拾過的卧室。

左馗走出幻樓，将衣櫃關好後，突然像脫力了一樣坐在了左靜的床上。他用手撐着身體，微微喘息。

他太累了。

從救左靜他們到現在，左馗還一刻都沒有休息過。布置好幻樓之後，左馗終于感受到了明顯的脫離。他勉強站起來，扶着牆壁慢慢移動到棺材中，躺了下來。

但他睡不着，他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左靜。

他從來沒有怪過左靜，但左靜的妄爲，早晚會讓她在這個危險的神秘世界中遭遇無法挽救的危險。

對左馗來說，死别不如生離。

他就那麽躺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沉沉睡去。

左馗再醒來，已經是第三天。他足足睡了兩個晝夜，感到精神恢複得很不錯。

中元會街的餘波還未消退，各家老闆都有所損失。不過相比全軍覆沒而言，這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不過，如衆人所料，會街的變故在行裏傳得很快。而且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的消息越傳越盛，似乎沒有平息的趨勢。

居上們合議了一下，覺得可能又是人類勢力在作怪。

居上們的消息網都有了反饋，結果還是很好的。不出意料，鬼街的人也否認了會街當晚的行動。并且，他們這一陣子頗爲老實，除了陶爺失蹤的消息引起過一陣騷動，但也很快被壓了下去。

雙方的心照不宣，讓洪水般的傳言沒有掀起大浪，日子仍舊在太平中度過。唯一沒有松懈的，隻是雙方的暗鬥而已。

左馗有理由相信，他們在搜集鬼街情報的同時，鬼街也在時刻注意他們的動向。

陶爺成了朱老闆家的苦力，幫朱老闆打雜幫閑。朱老闆爲人厚道，他熱情待客，努力不讓陶爺生出寄人籬下的感受。但陶爺的承受能力顯然高出他的預期，就連讨厭陶爺的胡夫人偶爾投來的白眼，也絲毫不會影響陶爺的情緒。

陶爺比妖街人想象得要豁很多。

但他沒有停止鍛煉。每當看到他扔大石鎖的時候，左馗都能看到他格外淩厲的眼神。

陶爺江湖氣重，恩仇必報，他是一定要找魯天星和千思報仇的，這點所有人都清楚。

左馗有很多次想要重新拼好殄虛，但一看到這些碎片，他的思緒就會飄忽起來。最後，他隻好暫時先将殄虛、重陰手套還有靈蛇衣收了起來，放進了六方齋的貨箱最底層。

有好多天，他看不進書去。他總是握着書卷坐在椅子上，卻很快就發起呆來。等到發現自己失神，又強行集中精力看書，思緒又很快飄了出去，如此周而複始。

朱老闆和高老闆爲此配左馗喝了幾次酒。或許是這具身體又發揮了作用，左馗的心思漸漸收了回來。他已經有了幻樓書房的全部權限，每天在六方齋裏汲取着更加深層的鬼道知識，同時等待着生意上門。

夏天開始漸漸收尾。不知不覺，秋老虎讓一衆獸類妖族老闆都熱得夠嗆。胡夫人總是穿着清涼的露肩裝，她的櫃台正對着大門，使得所有路過她店面的遊客都要有意無意地瞄上好幾眼。

墨悲消失了一陣子，大家明白他是去找辦法救醒毛老太。裁縫鋪暫時歇了業，毛老太一直由居上們幫襯着照顧。

這一天大概立秋以來最熱的一天。左馗正在店裏看書，墨悲像風一樣跑了進來，進門就狠狠拍在他的櫃台上，迫不及待道：

“左先生！你要的東西！我收集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