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看着左靜吃吃喝喝,又道:“你還記得你被記過之後,我們做了什麽嗎?”
左靜皺着眉頭想了半天,道:“沒做什麽吧?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好像。”
左馗道:“我們連家都沒回,一起去外面吃飯喝酒,之後去夜店蹦迪賭錢,瘋了一個晚上。你不想回家,想留在我這裏,我把你送回去,又和爸爸動手打了一架,他們這才算是又把帳算在我頭上,沒有多爲難你。”
左靜哼了一聲,道:“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爲什麽一定要把我弄回家,我跟着你難道不好嗎?”
左馗望着他,沉默了半晌,才站起身,緩緩道:“我不知道。至少當時我說不清到底好不好,所以我仍然把你送回家了。”
他倒了些酒,在院子走了幾步,看着空中如玉的月亮,道:“不過現在,我有點理解了。”
左靜看着他,發現左馗的身形有一些模糊。
“這酒……勁兒有點大啊……”她敲着腦袋,喃喃自語道。
她終于明白自己爲什麽突然不那麽郁悶了——雖然隻有三杯,但左靜已經開始感受到了醉意。
“你理解啥了?”左靜吃着菜,含糊不清道。
“理解到我們雖然小,但不是分不清善惡是非。隻是身處迷茫,也無人引導,于是隻能按照本能做事,在自己在别人的眼光中能否有一席之地,慢慢忽略了‘對錯’的概念。”
左靜哼了一聲。
她喝的有些興奮,又給自己倒了一些酒,嘴裏道:“沒看網上說嗎?小孩子才講對錯,大人隻談利弊!”
左馗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是大人了嗎?”
左靜“切”了一聲,道:“哥,别那麽污好嗎?難道是不是大人要按照有沒有破過處來算嗎?”
左馗想了想,也坐了回來,道:“靜,那你覺得我們當初那樣渾渾噩噩地混,是對還是錯?”
“錯……吧?”
“爲什麽?”
“你都說了渾渾噩噩,肯定是覺得錯呀。”左靜不爽地喝下酒去。
左馗歎了口氣,道:“因爲我們自私。”
“是是,你現在深明大義了,想說啥就說啥吧。”左靜不耐煩地擺擺手,又夾起一筷子菜來,卻送來送去都送不進自己嘴裏。
左馗看着她的樣子,輕輕閉起了眼睛。
他感到無比悲傷,神情落寞地好像整個世界都死掉了一樣。
他做了個深呼吸,輕輕撫摸着左靜的頭發,柔聲道:“你還沒有長大,還不到該來這裏的時候。”
“什……什麽意思?”左靜醉眼朦胧道,她又想倒酒,手腳卻不聽使喚。她任性地把酒壇推倒,酒水灑在桌子上,沿着邊沿低落下去。
“易山盡告訴我,地府的孟婆會做一種湯藥,凡間的人們都叫它孟婆湯。但在他們那裏,這湯還有個學名,叫作忘魂湯,意思就是,喝了會忘記魂魄裏的記憶,就連轉生都不會再記住。”
左靜突然擡起頭看着左馗,左馗曾經的話在一刹那間浮現在她的腦海——
“我要修改你關于妖街的記憶。”
她努力地掙紮着站起來,卻已經手腳不穩,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左馗輕輕把她扶了起來,抱進了自己懷裏。
“我們都喝了些忘魂湯。”他喃喃道,不知道再給左靜說還是再給他自己說:“不過我這副身體啊,什麽都不消化。有靈氣的食物,吃一些,能轉化成氣。沒靈氣的食物,吃了最多品品味道,最終還得倒出來。”
左馗兩眼一黑,渾身黑氣皺起。一團黑氣聚集在他腹部,看看緩緩沿着胸口向上移動。
最終,左馗把剛剛吃喝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左靜大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
“不……不要……不……”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說不成整句。她緩了半天,才仿佛聚集了所有的力量,大吼道:
“你又騙我!又騙我!”
左馗輕輕歎口氣,把左靜抱在懷裏安撫。她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眼睛也越來越難睜開。
“我調好了劑量,隻會消去你這幾個月的記憶,所以你不用擔心。”左馗輕聲道:“你甚至不會記得小安曾經找到過我,也就不會又去欺負他逼問了。”
左靜漸漸停止了動作,她閉着眼睛,呼吸勻稱,俨然沉沉睡去。
左馗看着他,眼裏的水光越積越濃,卻始終沒有掉出來。
他閉上眼睛,輕輕撫摸左靜的頭發,道:“好好找份工作,然後嫁人,記得不要欺負别人,之後生個男孩,再生個女孩,或者生個龍鳳胎也可以,等他們都長大了,你也老了……”
左馗就這樣抱着左靜,在月光下碎碎念叨了許久。直到妖街所有的生意都關門上闆,一切都歸于寂靜。
朱老闆輕輕走進了院子裏,看見左馗抱着左靜碎碎念,不由得歎了口氣。
左馗聽見歎息聲,用力在自己的眼睛上蹭了幾下,回過頭道:
“謝謝朱老闆爲我調制鬼骨釀和忘魂草。調酒我還行,調這麽精細的藥水,就不敢上手了。”
他的口氣故作輕松,任誰都聽得出,不要說是飽經滄桑的朱老闆。
朱老闆不說話,輕聲道:“把她送回去吧。”
左馗點了點頭,卻始終沒有動作。
朱老闆沒有催他,就這麽在月光下站着,任時間流逝。
許久之後,左馗終于抱着左靜站了起來,向左靜的卧室走去。
他打開幻樓的,裏面是自己家的樓道。
他把左靜放在大門旁,又看了左靜許久,才終于擡起頭,掃視了一圈他久違的地方,最終按響門鈴後,從衣櫃中返回了六方齋。
他走進院子裏,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對朱老闆視若無睹。
“和相愛的人分開總是很痛苦。”朱老闆輕輕道:“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隻要有這份感情在,就會很難過。”
左馗苦笑一聲,道:“我當然知道,畢竟我以前是人。”
朱老闆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他最終沒有說話,站起身往前店走去。
“等等。”左馗道:“怎麽走了?說好要開會聊事情呢?”
朱老闆猶豫了一下,道:“我覺得,你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情緒波動太大,更耗費你的神思。”
左馗擺擺手,站起身,和朱老闆一起走出了前店。
“我還能撐得住。”他說:“相比我的疲勞,找到妖街的内奸才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