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左馗的不食煙火以及高老闆的光合作用,朱老闆的生活卻是更像個俗人。他的竈台還是傳統的柴竈,大鍋架在磚砌的竈台上,頗有農家氣息。
左馗在竈台前掂弄着炒鍋,時不時被翻炒上來的火焰把的臉映得橙紅。
朱老闆倚着廚房的門框,他扇着扇子,看起來十分優哉。
他看着左馗熟練地烹饪,笑着道:“真看不出來,左老闆的手藝居然不錯。”
“以前自己住外面,都要自己做。”左馗說着話,又完成了一道菜,盛進盤子裏。
朱老闆想了一下,道:“現在多數人都點外賣的吧?”
“自己做,比較便宜。”左馗道:“我以前是窮逼。”
朱老闆大笑了幾聲,離開廚房忙自己的事去了。
左靜在床上躺了一天,卻并沒有睡着。
她不知道左馗想做什麽,但總歸不會是平白無故地爲它做飯吃。
也許吃完之後,就要讓她滾蛋回家了。
左靜很難過。
現在的左馗和以前不太一樣。左靜見證了左馗面對許多可怕而又難以應付的事情,她相信些事情能把人磨練出許多特質,許多街頭混混永遠也磨練不出的特質。
比如漠然,比如穩健,比如城府。
至少以前的左馗凡事隻靠拳頭說話,就像他教不好左靜,就狠狠地暴打一頓一樣。
現在的左馗靠的是什麽,左靜說不清。她從來不怕惡人,但這段時間,左馗已經很多次讓她心聲懼意。
還不如挨頓打。
左靜這麽想着,把被子拉上臉來,蒙住了頭。
她就這麽糾結了一下午,知道左馗來問她想吃什麽,然後又出去準備。
左靜突然希望時間慢下來,希望左馗永遠都不會來叫她,告訴她吃飯吧吃好了就回家吧。
可惜門還是響了。
左馗在院子裏準備了幾樣家常菜,看得左靜有些咽口水。
“都……都是你做的?”她驚訝道。
左馗點點頭,爲左靜拉開椅子,淡淡道:“坐吧,小靜。”
左靜站了半天,最終忐忑地坐了下來。
她看着桌子上的菜,好奇道:“你……你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左馗道:“這個問題朱老闆剛剛問過了。我離家的幾年,都是自己做飯吃。”
左馗說着,從地上取出一個酒壇來,爲自己和左靜分别倒滿了酒杯。
“這個酒,你肯定沒嘗過。”左馗道:“這叫鬼骨釀,非常烈。易山盡說這是鬼道的人喜歡喝的酒,雖然我之前一直不明白鬼喝哪門子酒。”
左靜端起杯子來聞了聞,感到一股醇香和濃烈的酒精味道混雜的氣息湧了出來,沖進了她的鼻子裏,嗆得她直流眼淚。
起先,眼淚是被嗆出來的,但它似乎勾起了左靜的愁緒。左靜把頭轉過去,捂着嘴狠狠擠出眼淚,努力讓自己不嗚咽出聲。
左馗就那麽看着她,一句話也不說。他兀自幹掉自己杯中的鬼骨釀,輕輕籲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左靜才終于緩過來。她用力擦幹眼淚,回頭看到左馗的杯子空空如也,也一狠心,幹掉了杯子中酒。
她又一次被嗆,嗆得幾乎要吐出來。她幹嘔了幾下,最終喘息着靠在了椅子上。
左靜擦着自己再次溢出的眼淚,道:“有什麽話,說吧。”
左馗夾了些菜放進嘴裏咀嚼,目光渙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還記得黑皮嗎?”左馗道。
左靜愣了一下,又用力擦了擦自己剩餘的眼淚,道:“你說在網吧裏和你搶機子被你打斷了鼻梁骨,叫來三車人追我們的那個?”
左馗笑笑,點了點頭。
“那我當然記得!”
左靜突然站了起來,悲傷和憂愁一掃而空。
這是她和左馗最輝煌的戰記了。
小面包車上,一車能坐八到十個人,三車人就是将近三十人。
左馗兄妹兩人聯手,放倒了他們所有人。
“我記得,那一次我基本把你所有教的群架精髓都融會貫通了!”左靜興奮道:“邊跑邊打,隻要能進入狹窄的地形,限制他們的人數,立刻打站位靠前的人的要害,這樣慢慢削減他們;有什麽用什麽,我記得當時後巷裏有坨風幹的狗屎,你一腳踢出去,效果真是拔群!”
“還有呢?”
“要出其不意,每當用這兩招晃點他們半天之後,他們的隊伍就被拉散了,我們就突然回頭揍趴下幾個;還要會虛張聲勢,他們剩下不到一半人的時候,咱們倆就邊喊着‘哥幾個都到了,幹他們’邊往回沖,當時就吓懵逼了好幾個!”
左馗笑起來,繼續不住點頭,又道:“那你還記得阿師傅麽?”
左靜點點頭,道:“那個在學校裏拽裏拽氣的死胖子,追着你馬子不放,被你綁在公共水池裏泡了半夜。後來他找了社會上的混混來替他出頭,被你打得鼻青臉腫!”
“那紅狐水,你還記得麽?”
左靜狠狠一揮手,大笑兩聲,道:“那個騷娘們兒,我能忘了她才怪。她和學校裏所有的痞子都睡過,一打電話就說‘水多你不喜歡呀’,所以我們才叫她紅狐水嘛。”
左馗點點頭,道:“後來,她的一個姘頭小子想撩你,把她給甩了,她就找了一幫小姑娘堵你,結果……”
“結果那幫隻會用指甲的小裱子怎麽會是我的對手?讓我打了一頓,逼她們跪在操場上舉着手唱國歌,單曲循環一百遍。”
“然後你被教務處主任給抓了,記了大過。”
左靜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點點頭。
左馗看着他,漸漸收了笑容。左靜覺得有些尴尬,于是又自己滿上一杯鬼骨釀一飲而盡。辛辣嗆得她又咳嗽起來,她卻覺得有些痛快。
左馗看着她不住地拍打自己的胸口,淡淡道:“後來,我的弟兄們告訴我,你們學校本來要開除你,是爸媽花了不少錢才隻是給你記了個大過。”
左靜撇撇嘴,道:“誰他媽在乎。再說我還巴不得轉到你們學校去呢,那多好。”
左馗輕輕搖搖頭,道:“爸媽不想你走我的老路,所以正是因爲我在學校裏還有些餘威,他們才死都不肯讓你去我呆過的學校。”
左靜歪着頭,不置可否,又自斟自飲了一杯。
這次她已經适應了很多,隻是劇烈活動了一陣喉嚨,便又笑了起來,開始送菜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