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太聽完了這冗長的故事，半晌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件事。

這行是個不大的圈子，有些稍有震動的事件，很快就會傳遍附近的所有地區。

對于妖族和行中而言，在各處的分布散亂又稀少。在一個省内的事情，往往就像是在對門發生的一樣。

男人說的這件事發生在六年前，在當初是件非常轟動的事情。

那是一個以伏妖起家的家族，在行中有一定的威望。

對于妖族而言，想像妖街和鬼街的老闆們一樣都有正經生意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要活得時間長，就要增加自己的修行。

并不是每個妖族都懂得修行。實際上，多數妖族和人類一樣，都會生老病死，充其量是壽命比人類長而已。

然而，延壽的方式不僅僅隻有修行這一種道路。

吸取人的精元可以延壽，就像當初的蟲母一樣。

用邪術供養自己也可以，就像灰無常的小鬼牧場一樣。

吃人也可以，就像常百草的兄長一樣。

然而，許多妖族，不懂得在自保和利欲之間尋找平衡。他們觸犯人類的底線，破壞行中的規矩，損害妖族的生态。

伏妖者要對付的，就是這些“造孽”的妖族。

伏妖者也算是行中的一種職業。造孽的妖族對于人和妖來說，都是得而誅之的對象。

省内的這一家族，就是憑此起家。

事實上，這一家族仰仗寶物，在伏妖這一領域中無人能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隻是“五行珠”這東西，毛老太确實是第一次聽說。

如男人的故事所言，這一家族早先在行中，确實頗有聲譽。

他們手段過人，非義不行，受人、妖兩道的敬仰，在本地算的上是望族。

至于他們從什麽時候開始闖出的名聲，毛老太已然記不清了。就算是望族，依然入不得妖街中人的法眼，這一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六年前曝出這個家族的事情，讓行中的人很是驚訝。

逃出的妖族四處奔走，揭發他們的累累罪行。

捕捉、屠殺妖族，分解他們的器官乃至精魄謀利；對充滿靈力的法寶巧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庇護貪欲過剩而侵犯了妖族世界的人類——隻要他們肯花錢。

這家族在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所有的産業也被夷爲平地。

出手毀滅他們的是多方人士，這即是觸犯衆怒的下場。

事情雖然有根有底，但男人說的話，總是有些奇怪。

譬如這小五行珠，毛老太從來沒聽說過；又譬如他講的這個故事，毛老太也沒有聽過傳聞。

按道理講，這種拯救了所有受害妖族的關鍵人物，他的相關事迹總會有些流傳。

但毛老太作爲妖街的居上，一句都沒聽到過。

她沉默了很久，仔細打量了一下男人。

男人扛着棺材，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毛老太思考，看得讓人覺得肩膀疼。

毛老太想了許久，突然暗暗笑了一下。

“你的故事挺有意思。”毛老太道：“可你說這珠子是他們家傳的奇寶，最後流落到你手中，就有些玄乎了。不過……”

毛老太突然話鋒一轉道：“你要是能證明這五顆珠子卻又極強的靈力，我倒可以考慮助你奪虛一番。”

男人咬了咬嘴唇，窘迫道：“我沒有辦法證明，我并不會驅使它們……”

“那就免談了。”毛老太輕蔑地一笑。

男人望着毛老太，臉上寫滿了失望。

“不過呢……”

毛老太突然話鋒一轉，又道：“六方齋的老闆見多識廣，也許他能幫到你也未可知。”

男人聽了，很是欣喜。

“不知道六方齋的老闆是哪一位？”他急切地問道。

毛老太指了指左馗，道：“那個就是。”

那人謝過了毛老太，幾步就走到了左馗的攤位前。

左馗正借着暗淡的幽光看書，這副軀殼讓他的夜視能力變得很強。

他瞥見男人走來，沒有一絲驚訝。

他和毛老太的聊天内容，左馗都聽在耳朵裏。

雖然距離很遠，但是左馗這副身體使他可以擁有很好的聽力。又何況男人這麽惹人注目的造型，左馗想不去注意也不容易。

但是，左馗比毛老太多了一些情報。

五行珠的事，他知道。

六方齋中的文獻有載，五行珠又稱辟地五行珠，是安定大地的寶物。

更準确地說，是讓濁氣聚合的寶物。

所謂盤古開天，清者上升而成天，濁者下沉而成地。天是一片清氣，因此沒有形态，萬裏無垠；而地是一團濁氣，翻滾洶湧，終日不停。

關于五行珠的來曆，左馗沒有看到，文獻上隻說鬼道造出了五行珠，讓濁氣漸漸固化，終成大地的形态。

左馗看到這些的時候，很是好奇。

難道鬼道在開天辟地伊始就存在麽？又或者那隻是對上古文明的一種神化描述。

但這些信息，也無非是一閃而過，左馗并未把它們放在心上。

男人說起小五行珠，倒是讓左馗吃了一驚。

他看着男人扛着棺材走到自己的攤位前，把帽子壓了壓，不去對上男人的眼神。

男人看了一眼邊界處的火門和鎖鏈柱，還有那些黑衣人和白衣人，轉回頭對左馗道：

“您是……六方齋的左馗老闆？”

左馗點點頭道：“你有小五行珠？”

男人驚訝道：“不愧是六方齋的老闆，真是未蔔先知啊！”

“并不是。”左馗用手指在耳朵旁旁畫了幾個圈圈，道：“我隻是聽力好而已。”

男人呆了一下，尴尬地支吾了幾聲，最後道：“那麽說，剛剛我說的事情，您都聽到了。”

“是。”

“那您看……”

“毛老太的奪虛之法，即是一種給亡魂穿的衣服。這種衣服一式兩件，另一件要穿在死者身上，便能借屍還魂。”

男人張了張嘴，有些不解道：“這……這是大家都了解的事情……您爲什麽……”

“重生的屍體隻是共享了亡魂的意識，亡魂本身并不會消失。說白了，重生的屍體是個活死人，隻是給了亡魂一雙看着陽間的眼睛罷了。”

男人呆了半晌，低下頭去，不敢隻是左馗的眼睛：

“是……左老闆說得沒錯……”

“棺材裏是你那好友吧？”左馗道。

“是。”

“因爲思念，就要把他用這樣的方法變成活死人，你不覺得自己很自私麽？”

左馗望着他，一字一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