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紙很快化成灰燼。

朱老闆笑道：“信已送到。”

男人雙手合十，感謝朱老闆。

“哦，這個請您笑納。”

他說着，從一隻提包中掏出一片木簡，遞給了朱老闆。

木簡是竹質的，上面書寫着九字真言。

“謝謝惠顧。”朱老闆笑着把竹簡收了起來。

男人離開朱老闆的攤位後，高老闆笑道：“看來不僅莫老闆的攤子莫名火爆，我們妖街整體都先拔頭籌呢。”

兩人相視笑笑，朝着鬼街的攤位望去。

魯老闆等人瞪着他們，眼神惡毒。

一陣窸窣聲從異界的土路上傳來。

如果不是左馗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邊，完全有可能忽略這聲音。

幾個白色長袍裹身的人從那條路上走了過來。

他們的袍子看起來非今非古，而且帶着兜帽，像是歐美中世紀的行者浴袍。

左馗不太看得清他們的臉，但他仍然盯着他們看。

他每年都這樣，他相信自己有機會看清這些人到底長什麽樣，以及爲什麽會發出那種窸窣的聲音。

異界參與中元集會，生意總是很蕭條。不管是從妖街打開連接，還是從鬼街打開連接，左馗看到的情況常年如此。

而無論是那邊擺攤的老闆還是光顧的客人，也都表現得十分冷漠。

除了那個和他打招呼的人，他參與會街三年來，從沒有一個其他的老闆和他說話。

而他和那個家夥的交流，也僅限于打招呼的程度。

左馗甚至不知道那個人爲什麽會知道他的名号。

大概六方齋老闆的名字，一個地域的陰陽共知吧。

他這麽想。

很快，土路上又走來一些其他人。他們形态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點。

把鬼街和土路上的人放在一起，是一定看得出兩種迥異的畫風的。

左馗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要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邊趕集的成員無論是人是妖，總能保有一種“人的形态”的感覺，哪怕很怪、很醜甚至很惡心。

但是那邊的東西，就算是直立行走的，有雙手雙腿和一個頭的，給人的感覺也完全和“人類”兩個字靠不上邊。

比如一種看上去像是肉團捏成的生物……或者死物。

他們長得和人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連頭發、睫毛甚至眼睛，都是肉質的。

左馗在恐怖片裏都沒見過這麽令人作嘔的造型。

土路上的客人也漸漸變多了，當然，相比鬼街上的客人來說，還是少得可憐。

鬼街上，除了左靜三人的燒烤攤還有朱老闆，再無人做成一筆生意。

胡夫人臉色極黑，冷哼一聲，靠在躺椅裏沉默不語。

朱老闆悄悄對高老闆道：“這臉打得有點疼了。”

兩人抿着嘴，努力不笑出聲來。

時間很快到達七點整。

左馗放下書，理了理衣服，站了起來。

鬼街上所有的老闆都站了起來，趕集的人們努力退到各個攤位築成的遮擋線後面，把一條平坦大道讓空。

異界土路上的情況也和他們别無二緻。

左靜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趕緊放下手裏的活，紛紛效仿。

被打通連接的兩界街道，一瞬間安靜下來。

悠揚又低沉的音樂響了起來，它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出旋律。

這音樂聲漸漸變大，越發清晰。

那是由鼓聲與不知道什麽類型的喇叭發出的聲音，就像是鄉村出殡的奏樂。

但是韻調悠揚，配合鼓點，顯得氣勢磅礴。

土路盡頭的白霧中開始出現了人影，人影漸漸變多，也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儀仗隊。

吹長管喇叭的人在錢隊開道，後面是八人擡得一副架子，架子上是三個敲鼓的人。

儀仗隊後緊跟着兩個人。他們穿着白色長衫，帶着很高的孝帽，每個人手中都提着一盞燈籠。

兩人身後，是十二對和左馗裝扮一模一樣的人。

他們穿着黑色大衣和禮貌，雙手抄在袖口裏，外綁着鐵鎖。

隻是，他們的樣貌沒有左馗這麽幹淨。

或者缺鼻少眼，或者布滿疤痕，有那麽一兩個長得完整的，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左靜遠遠瞄見，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的兩個陰差。

儀仗隊在土路上行進，在分界線之前的一段距離停了下來。

喇叭的聲音也停止了，鼓點卻按照一種莊重的節奏打擊起來。

兩個提燈籠的人轉到了隊伍最前面，用燈籠在鼓樂隊前晃了了兩下，整個鼓樂隊就像幻影一樣消失了。

一副震撼的畫面展現出來，令左靜瞠目結舌。

土路上站滿了人。

有老有少，形色各異。他們的雙眼都沒有眼白，每個人都好像沒什麽意識。

左靜努力調整角度，發現不僅僅是她看到的這些。

這些人是一支龐大的隊伍，向後綿延。左靜用盡方法調整角度，都沒能找到隊伍的盡頭。

她吞了下口水，暗自點點頭。

這些就是要夜行的百鬼了。

她這樣想道。

“等等……”她突然脫口道。

這一句小聲的話語，已經引來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她低下頭，把聲音壓到最小，在墨悲耳邊道：“不是說……那些東西……過不來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爲左靜做了解答。

白衣提燈人走到了分界的邊緣，把燈籠高高舉起。

燈籠漂浮起來，并溢出火焰，如火柱般傾洩下來。火柱在落地後又分開成兩條，各自形成了一道門。

十二對黑衣人走了上來，面對而立，一齊朗聲道：

“冤親債主，還陽訴苦；

一夜之行，百妄作古。

有成無成，仍歸地府；

過時不還，魂殇魄腐！”

他們的聲音在街上回蕩，聽得一股寒意從左靜的腳底直竄上腦門。

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墨悲看了她一眼，把她輕輕攬進了懷裏。

十二對黑衣人做完詩朗誦，又紛紛解下了各自的鎖鏈，将它們托在了手裏。

鎖鏈像是有意識一般飛了出去，在兩道火門之間懸浮着纏繞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粗壯的立柱。

每條鎖鏈的一部分從立柱中向外伸出，飛舞搖擺。

整體看起來像一隻長了二十多條觸手的怪物，而且有着容易引發密集恐懼症的紋路。

提燈人和十二對鬼差鼓足了一口氣，一齊喝出聲音來，聲震雲霄：

“還！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