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街的日子,終于到來。
左馗八點鍾準時醒來。
他從棺材中爬了出來,走到了後院。
他用力在地上踏了一腳,黃土的地面上開始泛起如同河中一般的波紋。
一口棺材從波紋的中心升了起來。
這即是最初貯藏左馗屍身的那口棺材。
棺材終于完全浮出了地表,蓋子自己輕輕移到了一旁。
左馗走了進去,棺材蓋又再次自己關上。
左馗急促地呼吸着,感受着棺材中洶湧澎湃的陰氣。
他像蒸桑拿一樣被陰氣蒸洗着,幹枯的肢體開始充盈起來,龜裂的皮膚也慢慢愈合。
就連脖子上的砍頭疤,都好像愈合了,隻剩下縫線露在外面,看起來令人頭皮發麻。
大約四個小時後,棺材門再次打開,左馗重新走了出來。
他的黑色大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古帶長袍。袍子身寬袖大,繡着躲躲雲團般的紋路。
他的長發不再淩亂,而是僅僅貼在他的頭上,披在後面。
他的一雙眼睛也與以往不同:一隻眼睛沒有眼白,是滿目的深色;一隻眼睛沒有瞳孔,是滿眼的茫白。
時間剛剛好道正午。
左馗走出店去,看到十二名參與會街的老闆站立在門口。
他們兩兩面對而立,仿如金殿上的朝臣。
其他妖街上的老闆也都站在街道上。
近百名店主全都整齊肅立,分列成兩隊,站在一條紅毯兩旁。
左馗做了個深呼吸,走出了六方齋。
十二名會街老闆跟上他的腳步,一起走向了紅毯。
紅毯的盡頭是一處臨時搭建的八邊祭壇,祭壇對角長了。在現在這麽嚴肅的儀式下,她隻好先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左馗領着衆人走過了紅毯,在供桌前站定。
他點燃十柱粗大的供香插進爐中,帶領衆人行了三個躬禮。
之後,他拿起供桌上一份裝裱工整的黃紙祭文,朗聲讀到:
“戊子孟秋,中元即至。會百鬼之歸陽,奠文祈祭:
嗚呼!夫天綱運轉,倫常均衡,利義相等,不使颠崩。茲有群妖爲商,唯利是圖,藐視氣運,行若竭澤。觊鬼門之商隙,逐暴力而盡起。吾輩六方者,源出鬼道,而自成行;爲伍爲用,蓋遵天倫。必圍而限之,不使氣亂道喪,宙宇坍殂。赤膽清心,可昭日月。拜祈諸方神鬼,鑒而佑之。嗚呼哀哉!伏惟尚飨!”
左靜一句都沒聽懂,暗自蹭了蹭鼻子。
左馗将祭文在燭火上燒着,放在了香爐之中。
祭文燒完,儀式卻沒有繼續進行。
所有人似乎都在期待着什麽。
半晌沒有反應,左馗的眉頭皺了起來。
左靜看到,所有老闆和圍觀群衆的表情,都有些緊張。
“什麽鬼?”她悄聲問墨悲道。
墨悲道:“往常祭文燒過,十殿閻君的牌位都會将三花九木的靈氣吸收殆盡,枯萎破碎。現在沒有反應,是沒有得到冥府的回應……”
左靜訝道:“我靠,那不就是靠山沒了?!”
墨悲點頭道:“你現在能明白大家爲什麽緊張了?”
左馗和六位居上交換了一下眼神,決定繼續進行下去。
他将雙手抄進袖口中,再拿出來時,雙手捧着一件石質的圓盤。
圓盤上的紋路斑駁粗糙,并無規律可言,完全沒有打磨過的痕迹。石盤上有周圍十二個以及中心一個,共十三個個凹槽。
圓盤的體積不小,幾乎蓋住了左馗的前胸,看的出是用袖裏乾坤的手法收起來的。
他将石盤捧在半空,把手放開,石盤自然地浮在了空中。
“諸位,請上玉押。”他朗聲道。
左靜看着其他老闆們一個個走上前去,掂了掂自己手裏的這塊玉,抽了抽鼻子。
左馗給她這塊玉的時候,她是不怎麽開心的。
她和墨悲還有莫醒三個人一起拿到的玉押。
玉押記錄了每個人的身份和信息,同時還有另一個作用,那就是貯存每家店參與會街需要使用的器械和材料。
左靜想把東西存在她的玉押裏。
左馗道:“你又不是正式的店主,老實打下手吧。”
左靜的嘴巴撇得像八萬一樣。
她掂了掂自己和莫醒的玉押,總覺得自己的輕一些
她很不爽。
所有的老闆們都将玉押安置在了石盤的凹槽中,左馗又将石盤收進了袖子裏。
他對所有的會街老闆拱手道:“諸位,請!”
“捍衛天行,力保太平!”
十二人的聲音朗朗,在妖街中回蕩。
左馗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精殼的小木盒,打開後,裏面是一整塊反射着光澤的固體。
他将盒子在燭火上一晃,固體便被點燃了,開始飄出袅袅的煙霧。
左靜很難想象這麽小的東西能散發出比點燃蜂窩煤還濃的煙霧,她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
煙霧仿佛有意識一般,漸漸彙聚并不斷塑形,在供桌前形成了一人高的霧團。
左馗帶頭走進了煙霧中,消失不見了。
十二人魚貫而入,都進入了煙霧中。
左靜進入煙霧裏,發現周圍是一片暗色的混沌。
左馗的身上冒出一陣黑煙,黑袍和油光的發型便不見了,又變成了禮貌和風衣。
他揉了揉脖子,道:“真累,我還是不太喜歡這個儀式。”
左靜道:“不是我說啊,擺個攤要搞得這麽誇張嗎?”
左靜說完就知道,自己又要被罵了。
出乎她意料,老闆們爆發出一陣笑聲。
高老闆笑道:“其實我們都這麽覺得。可惜啊,如果鬼街的人也這麽想就好了。他們覺得如臨大敵,我們也隻有陪他們把這個過家家一樣的遊戲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