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悲皺眉道:“道……歉?歉意從何而來?”
左馗望着佛像,默默無語。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僵屍,左馗似乎都漸漸忘記了“善良”這件東西的存在。
回想起來,其實不是忘記,而是太久沒相信,慢慢也就感知不到了。
或許是身處這片本該以“善”爲本的土地上,監寺的惡和與普惠的善,在左馗眼中對比得分外鮮明。
同時讓自己感歎的,還有自己的“疑”。
從頭至尾,他沒有相信過普惠。
而監寺的醜惡嘴臉,讓他覺得理所當然,甚至心情舒暢。
左馗突然覺得十分愧疚。
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不相信陌生的善良,卻會無條件地認可沒來由的惡意。
剛剛,看着普惠被監寺謾罵,左馗頓悟了一件事情。
他沒有不相信善良,隻是不相信人而已。
因欲緻罪,慢慢讓人泯滅良知。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起面具;所有人的心理,都鑄起防線。
使得善良因善良之名而寸步難行。
然而,人不值得信任,但佛祖值得。
佛在哪裏,沒人知道。
但人有佛心,自然了道成佛。
有沒有佛并不重要,隻要人心存善念,與佛法相合,便人人是佛。
他不信佛祖的善良,便是屈服于自己的惡欲。
左馗想爲此向佛祖道歉,也爲自己的軟弱忏悔。
不敢面對,便是軟弱。
左馗重生伊始,雖然心性因這副身軀而變得超然,但自己的執念,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并不能化解。
但在六方齋做事的日子裏,他見識了别人一輩子都不會見識到的種種事情,才頓感自己曾經的遭遇,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困境,隻是因爲自己爛泥扶不上牆罷了。
他對抗不了惰性,對抗不了自己的負能量。
隻會使用的拳頭的他,從來都是個失敗者和懦夫。
左馗告訴自己,不可以再有這樣的怯懦。
哪怕前途茫茫,也要一往無前。
左馗對過去的自己厭惡甚至恐懼,他渴望的是擁有鐵一樣的意志。
他可以懷疑普惠,但在真惡出現之時,他卻因爲猶疑而不爲善良發一言。
左馗有些自責和慚愧。
他想和佛祖道歉,向心裏的那個目标和意志道歉。
左馗突然明白,人爲什麽要有信仰。
那是爲向自己忏悔,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左馗拜完佛像之後,站起身來。
他突然呆住。
佛像分明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左馗眉頭皺了一下,再仔細去看。
佛像還是佛像,顔色都有些斑駁。
左馗沉默着,腦中思考這是碰到了什麽樣的事情。
他早過了相信自己會看花眼的階段。
等了一會兒,四周沒有變化,墨悲和普惠都疑惑地望着他。
“怎麽了?左先生?”墨悲問道:“你又發現什麽了?”
左馗搖搖頭,道:“沒有。”
他把墨悲抗在肩上,向普惠合十告别道:“告辭了,普惠師傅。”
“阿彌陀佛。”
左馗和墨悲走在路上,夜已經深了。
早沒了公交車,左馗卻沒有疾跑起來。
他在月色和繁星的注視下,悠閑地往妖街的方向走去。
“你好像一點都不着急啊。這樣慢慢走,天亮我們都回不到妖街。”墨悲皺眉道。
“怎麽,很想盡快見到小靜麽?”左馗揶揄道。
墨悲抽抽鼻子,不再說話。
“不覺得很好看麽?”左馗指着天上道:“難得的晴天。”
墨悲還是不說話。
而且他覺得左馗怪怪的。
“墨悲先生,你信有神佛存在麽?”左馗道。
“自古以來,鬼妖人三道并立。但是神佛一說,還是很虛無缥缈的。”墨悲道:“這個道理你比我明白的。”
左馗點點頭,道:“是啊,我甚至還和鬼差打過照面。可是,這又怎麽解釋呢?”
左馗說着,把手從大衣裏掏了出來,伸在了墨悲面前。
那是一顆透明的不規則的多面體,棱角圓潤,像一塊天然的水晶。
墨悲睜大了眼睛,道:“舍……舍利……子?”
左馗點頭道:“應該是吧。”
左馗在離開大雄寶殿,把手插進口袋的一瞬間,就摸到了這件東西。
它是怎麽來到左馗口袋裏的,左馗完全想不明白。
他突然覺得,法力,人心,方術,這些東西在某種更高的事物面前,其實根本就不值一提。
這世上最強的力量,便是沒有力量。
無形無相,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可惜,我是鬼道的人,不然我這次大概就要轉投佛門了。”他自言自語道。
墨悲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種神迹,讓他始料未及。
并且,他的修行,可以回複了。
左馗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看了看晴朗的夜空,點頭道:
“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月明星朗,正是施術的好機會。”
左馗把墨悲抓在手裏,用力晃了半天,差點把墨悲晃吐了。
墨悲終于回過神道:“幹什麽呀!你瘋啦!”
左馗微笑道:“是你要瘋了吧,現在時機剛好,要抓緊時間用術,爲你回複修行。”
墨悲狠狠地點頭,眼中是狂喜的光芒。
寺廟位于郊區,午夜之後的時間,想要找個無人的開闊地并不算太難。
墨悲找到一塊開闊的區域,再一次跳起詭異的舞步。
左馗在外圍走起禹步,圍着墨悲踏了一整圈。
兩色環形的光華漸漸閃現出來。
墨悲在同心圓正中,一個奇特的陣法裏瞑目蹲身,仰面朝天。
左馗用雙手捧着舍利子,将其推向陣法裏。
舍利子離開了左馗的手,浮空向墨悲頭頂飄去。
左馗繼續循環踏起禹步,将兩個圓環間的空白完全填滿。
蓦地,法陣發出強烈的光芒。
左馗一躍跳出法陣,看着群星和月亮散發出的光華,不斷地向陣法中聚攏。
舍利子像融化了一般,流體一般緩緩滴落,融進了墨悲的身體裏。
墨悲的身體被光芒籠罩,在被舍利子灌注之後,光華越發強烈。
最後已經刺得左馗睜不開眼了。
片刻之後,整片空地都被光華所吞噬。
墨悲發出一聲長嘯,從尖利變得高亢有力。
眨眼間,光華瞬間消失。
一切都回到了原狀。
除了空地的塵土上有隐約的腳印,這裏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空地中央,站着一個好看得驚人的青年。
他面目俊朗,身材勻稱,膚色稍黑,像小麥一樣。
一身黑衣,顯出英氣。
“感激不盡!左先生!”
墨悲嘿嘿笑道,看起來無比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