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克臉的小夥計爲高老闆和莫醒倒好茶，就侍立在一旁。

高老闆笑道：“不是什麽佳品，隻是聽說莫先生近來耗費了許多神思，所以爲你準備了些許安神的茶湯。”

“有勞了。”

莫醒嘴裏答應着，眼睛卻始終盯着撲克臉的小夥計看。

高老闆看了，道：“想必莫先生是爲他而來的吧。”

莫醒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莫醒出生在極南的地方，國與國交界的山林中。

那裏群山連綿，森林無盡。即便是現在，也是凡人難以踏足的地域。

他們的族類天生擅長在夢境中穿梭。在很小的時候，莫醒就在其他生靈的夢中漫步。

突然有一天，他踏足了一個奇異的夢境。

夢境中的生物，他沒有見過。那裏的景色，與曠野山林截然不同。

那是人類的夢境。

年幼的莫醒覺得稀奇，興奮。

那夢境中的事物，千奇百怪，和山林中千裏同色的景觀大不相同。

莫醒流連在那個夢境中不願出來，直到他的母親将他喚醒。

他興奮地告訴着母親自己的所見，用獸靈的語言描述着那個奇妙的世界。

母親越聽，臉色越難看。

她呵斥莫醒，永遠不要對那個世界有妄想。

那個世界中，居住着一種無比殘暴的動物。

他們爲了私欲，任意地掠奪山林中的資源。

屠捕走獸，射殺飛禽。采奪靈藥，濫伐樹木。

莫醒像聽到恐怖故事的小孩子一樣，被吓得多天都睡不好覺。

但，對于人類世界的向往，也在那時候深深紮根在了莫醒的心底。

山中光陰不記年。

莫醒不知道，母親是何時故去的。

也不知道這片青山綠水，他已經走過了多少遍。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後，他已然能夠幻化成人形。

起初，他非常恐懼。

自己爲什麽會變成母親口中那種無比殘暴的動物，他并不明白。

山裏的其他妖精，也都隻聽過沒見過。

對于這些深山中的妖怪們來說，關于人類的傳聞，就像他們的傳聞對于人類來說一樣神秘而陌生。

莫醒想要出山去看看，見識見識人類的世界。

周圍的獸靈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

有人勸他不要離開，有人覺得出去見見世面也好。

莫醒就這樣，在衆人的言語中猶豫了好幾年。

終于，他決定走出去。

幼年時，那令他神往的景色，始終讓他動心。

墨悲赤條條地在山林中走了很久，饑餐渴飲，一路奔波。

他向沿路的妖怪們打聽道路，卻也不是誰都知道。

他繞了好多彎路，漸漸從妖怪們的口中問出越來越清晰的路線。

莫醒感到，他就要走出大山了。

終于有一天，他碰上一個人類。

那是一個采藥人。

他看着一絲不挂的莫醒，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從哪來的？”

采藥人驚問道。

莫醒咿咿呀呀地發聲。

他根本不懂得人類的語言。

采藥人哈哈大笑，掏出随身的繩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懵懵懂懂，卻也掙脫不開，隻得被采藥人牽着走出了大山。

其實，采藥人以爲他是野人，想要帶他到集市上賣掉。

莫醒不喜歡被束縛。

但很快，他就沒心思在意這些了。

人類的世界展示在他面前，比夢裏的更加真切，更加多姿。

這是國家極南的一處小鎮，民風淳樸，文化特立。

各色行人，各種買賣。聲色犬馬，讓莫醒興奮異常。

人們看到莫醒不穿衣服，還在用四足走路，興奮地圍觀過來。

莫醒不懂他們在看什麽，也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他看着這些人，無比開心。

采藥人看見不花力氣就聚攏了人群，開心地開始叫賣吹噓：

“這就是山裏的野人啊！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将他捉到。現在高價賣出啦！”

人群中頓時開始了叫價。

“一吊錢！”

“兩吊錢！”

“五吊錢！”

“十吊錢！”

“一百兩銀子。”

周圍瞬間一片寂靜。

人們吃驚地望着出價的人。

這看起來像是野人的東西，也很難說是真假。

也許是個傻子也未可知。

誰會這麽糟蹋錢，花一百兩銀子買這麽個東西？

幾個仆人分開人群，讓進來一位衣着光鮮的中年人。

那是本地有名的财主。

所有人見了，紛紛避讓。

采藥人不敢得罪。

一百兩銀子，對他來說，也是比天文數字了。

他把莫醒交給财主，捧着錢離去了。

财主将莫醒帶回家中，一座頗有少數民族特色的大宅。

他讓人給莫醒洗了身體，換上幹淨的服裝，帶進了他的書房。

财主驅離了傭人，坐在莫醒的面前。

“你是從哪來的？”

莫醒一愣。

他不沒明白财主爲什麽會說獸語。

“你……你爲什麽會說……”

莫醒話音未落，财主一轉身，現出一隻大象的身姿。

莫醒目瞪口呆，也現出自己的原身。

這是妖怪之間必須要遵循的規矩。

當他人在你面前現出原形時，是對你推誠相待。

如果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原身，便是視對方的誠意如糞土。

财主與莫醒互現了身姿，便雙雙變回了人形。

“以後，你就跟着我，好好學做人。”财主笑道。

莫醒大喜過望，狠狠地點頭。

财主讓莫醒以原身爲姓，起名作莫醒。

貘妖擅長夢術，這名字再合适不過。

财主請了先生，像教嬰孩一樣教莫醒做人。

莫醒身爲妖怪，天賦過人，很快就學得像模像樣。

财主安排他在宅子裏做貼身的傭人。莫醒在财主身邊，日夜學習着做人的規矩。

不可輕易洩露自己的身份，不可輕信人類，身爲草食動物要盡量少吃肉類，不可被欲望控制自己。

幾年下來，莫醒變得彬彬有禮、胸有文墨，成爲了财主的管家。

财主借着妖族的便利，在鎮子上掙下了一份産業。

田地、商鋪、糧店，夠普通人類吃上一輩子了。

哪裏有賺錢的信息，附近的獸屬都會從凡人那聽來告訴他。

财主的産業，也都是這麽掙下來的。

實際上，财主對賺錢不感興趣。

隻是想要知道人類生活的樂趣，還是要有些财富才行。

有了莫醒在身邊，他們成了最爲親密的朋友。

他們一起聊天享樂，研究一切有趣的東西。

也一起照料周遭的獸屬，讓他們免受人類的荼毒。

人類對于獸類的态度，莫醒做了幾年人，也已經看了個大概。

母親所言的殘忍兇暴，确實是人類的特性。

但，也隻是人的一面而已。

人這種動物太複雜。莫醒對他們，還需要更久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