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闆說完話，店中一片沉默。

倒是常萬樓大笑起來，道：“金老闆說得好聽。你将各族獸類下鍋的時候，可有想過他們本來也應該是度過平淡一生的？”

金老闆不語，似乎難以反駁常萬樓的話。

火五爺卻嘿嘿笑了起來。

“火五爺，您爲何發笑？”常萬樓皺眉道。

火五爺道：“我隻是覺得，一個用幾十種食材來做佛跳牆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諷刺。”

常萬樓冷哼一聲，道：“我連自己的命都賭上了，這一道菜，也就顧及不了這麽多了。”

高老闆笑道：“确實。就算是金老闆，也要忍痛做了‘悶宮少陰陽’這種禁菜，就是爲了不把這家店輸給你。所以，這一局，我認爲是金老闆勝了。”

店中頓時一片嘩然。

常萬樓面有怒色，高聲問道：“這邊三位居上都認爲我的佛跳牆做的更好。看另外兩位的意思，也是想替金大千說話而不知道如何開口，明顯是無法反駁我的佛跳牆更好的事實。高松先生有什麽理由一票就改判結果？”

高老闆不慌不忙，淡淡道：“原因有二。其一，飲食之道，如果僅僅是爲了滿足口腹之欲，還如何能被稱爲是一種技藝呢？調百味如和陰陽，沒有心境駕馭其上，充其量也隻能是個煮夫罷了。我曾說過，這第三道題不是菜品，而是主題。常先生的佛跳牆味道雖好，但對于‘百鬼夜行’一題的解釋，實在太過膚淺。金老闆的水煮肉片已經證明他的廚藝在你之上，我覺得如果他也做出佛跳牆來，未見得會輸給你。”

看着常萬樓有些顫抖，高老闆又繼續道：“其二，大千食界是妖街之店。妖街中的店主，除了個人修行，還要明陰陽，曉義理，懂得天行之道。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天生萬物，覆載至仁。金老闆心有慈悲，所以即便是以人爲食材的第二道菜，他已然因爲不忍心導緻失了水準，輸給了你。金老闆精研食道，但從不妄做殺生，以一道貫通各族是他的信念。所立下賭輸要變成食材的規矩，也不過是設個門檻，好讓那些無知宵小不敢輕易來犯。而你常老闆在第二道菜時，對于禁菜的無動于衷就已經顯出你心性陰冷。第三道菜，你直接囿于表象而做出需要幾十種食材的佛跳牆，足見你漠視生命，心思膚淺。你這樣的人，是萬萬不可能成爲妖街老闆的，更遑論第三道菜你解得太差，不足稱勝。”

高老闆一番論調，換來一片贊歎聲。

左馗五個居上心悅誠服，都不約而同地點着頭。

常萬樓火冒三丈，他指着金老闆，拍着桌子大喝道：“難道這個混賬有烹無類，毫不考慮不同食客的心思，而且爲人類服務，你們就覺得他有資格這樣妄爲下去？”

高老闆淡淡道：“我剛剛說了，金老闆會這樣，正是因爲他有讓飲食之道超越種族，視衆生于平等的信念。至于廚師認爲自己在做對的事情，可以并且想要引導食客改變想法，我認爲這事情本身并無不妥，成敗在天罷了。”

常萬樓咬牙切齒，恨恨地後退了兩步。

“很抱歉，常先生。”高老闆道：“我想這次比試，是金老闆赢了。諸位，可有什麽異議麽？”

高老闆的話，既是和左馗五人說的，也是和所有圍觀的妖類說的。

店裏店外的探讨聲此起彼伏。

最終，沒有人站出來反對。

常萬樓頭上冒出汗來。

“那麽，就請常先生到後廚去吧。”

高老闆說完，又把卷軸在他面前晃了晃，補了一句道：“願賭服輸，有契在此。”

常萬樓面目變得猙獰。

他冷哼一聲，拔腿向店外跑去。

七個居上老闆沒有任何人出手阻止。

因爲單是門口圍觀的妖怪們，就把他給制住了。

“常老闆，輸而不服，就算你跑的掉，日後也不會再有立錐之地，你隻能逃去人類的世界苟且生存。在那裏，有很多背信棄義的人都成了人上人呢。”高老闆道。

常萬樓雙眼一瞪，身體瞬間暴脹起來。

一聲轟然巨響，飯館的店門被撐破了。

圍觀的妖怪們被擊得四散飛舞，掀起一地煙塵。

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街道上，個頭駭人。

許多妖怪都躲了起來。

七家居上老闆紛紛走了出來，每個人都很淡然，全無慌張失措的神色。

常萬樓現出了原形，是一隻超過三十米長的大青蛇。

他的身體足有石油管道般粗細。芯子一伸一縮，像一條舞動的鋼索。

“原來是隻青蛇……”左馗懷抱着左靜，兀自喃喃道。

“你們這幫混賬東西，沆瀣一氣坑害我！我不服！”常萬樓的聲音隆隆，怒火滿滿。

火五爺不屑地搖了搖頭，輕蔑道：“無可救藥的狂徒，你比百足地龍如何？”

朱老闆聽了，哈哈一笑，對常萬樓勸說道：“常先生，還是願賭服輸，不要連自己的名聲都毀了爲好。你身在妖街，是插翅也難飛的。”

常萬樓不答話，一尾掃了過來。

在這短短的瞬間，所有人都有一絲猶豫。

他們可以躲開，但金老闆的店就要被夷爲平地了。

店破了，可以重建。但妖街和居上的威嚴與地位，也會就此動搖。

沒等幾位老闆反應過來，常萬樓的尾巴已經被阻止了。

又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妖街上，擋在了飯館前面。

那是一隻體型足以和常萬樓抗衡的巨型蟾蜍。

但它的外貌和普通的蟾蜍有着巨大的詫異。

這隻蟾蜍渾身的皮膚都是金色的，身上的凸起如同一顆顆巨大的金豆。

更特别的是，它隻有三條腿。

那不是後天受傷造成的。那條腿支撐在軀幹的中央，一看就是先天的。

這是一隻天生三條腿的蟾蜍。

蟾蜍用兩隻前肢握住了大青蛇的尾巴，讓它動彈不得。

繼而，蟾蜍開口，聲音一樣隆隆：

“常師傅，我無意害任何人。但是妖街的規矩如此，約不可爽。縱然我想放你一馬，天意也留不得你。”

這蟾蜍，分明是金老闆的原身。

不容常萬樓再次說話，金老闆大喝一聲，抓着他的尾巴将他風車般甩動起來。

那一條腿穩穩地支在地上，讓金老闆飛速旋轉。

速度快的，已然在妖街形成了一股小型台風。

終于，金老闆發出一聲巨大的蟾鳴，用盡全力将常萬樓龐大的軀體摔在地上。

整個妖街都爲之一震。

常萬樓線狀的身軀沿着街道砸在地上，沒有毀壞任何一座建築。

他的身體崩裂，血液飛濺，染紅了周遭許多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