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的痛徹換來一時的醒悟,永恒的秉性注定難以平靜。
即便開悟,胡夫人的心,依舊每天都疼。
她在山中跟随修士修行,晨鍾暮鼓,努力讓自己的心思沉寂。
無非是用忙碌的神思填充自己的空虛,讓自己暫時忘卻情傷。
治标不治本。
她經常會站在高處,望着山下的景色發呆。
修士總是默默看着她,并不打擾。
胡夫人開始喜歡上制玉。
那種沉浸和忙碌的感覺,讓她能更加徹底地忘記傷痛。
她和修士相處在一起,每一天,從早到晚。
他們一起做功課,一起吃一日三餐,一起遊方尋石,一起雕琢玉器。
修士溫潤如玉,心境超然。
對于胡夫人,像一道溫暖的光華,不知不覺占據了她的整顆心。
情傷讓胡夫人對修士的接觸小心翼翼。
修士這樣的德行,會不會接受她的感情?
才子對她做的事情,是否又會再次發生?
兩人如此相守了許多年,直到修士走到生命的盡頭。
修士不是妖類,道行再深,始終是凡人。
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胡夫人握着他的手。
兩人相顧無言。
一個哀傷落寞,一個苦笑輕喘。
修士從懷裏摸出一塊玉佩,放在胡夫人的手心裏。
那是修士貼身的寶玉,從來不離身半步。
修士握着胡夫人的手,終于閉上眼睛。
胡夫人放聲痛哭。
她猶疑了這麽多年,終于錯過。
胡夫人将修士的遺體火化,下山去了。
對于情與愛,她依舊迷茫。
經曆過濫情與背叛,也經曆過痛失真愛。
胡夫人決定,下山去爲自己尋找答案。
這一去,便是數百年的光陰。
或是踽踽獨行,或是找到中意的人,伴其一生。
幾百年來,胡夫人始終再沒有碰到一個人,讓她有當初對才子和修士的感覺。
她有些累了。
胡夫人回到自己出生的山中。
幾百年下來,這片人迹罕至的環境也沒有太多變化。
新生的不知多少代的小狐狸們把她當成老前輩,好奇地和她問東問西。
胡夫人慈祥地和他們聊着,恍如隔世。
胡夫人化成狐狸,打算在這裏終老。
她有了同族的伴侶,生下了一胎子嗣。
這便是胡小慕。
胡小慕有意無意之間,便化成少女一般的體型。
這讓胡夫人有些詫異,也讓同族的小狐狸們羨慕不已。
“回人間去吧,錦淑。”族中的長老道:“既有人身,當有人緣。小慕得此天賦,是天意你塵緣未了。”
胡夫人深思了一些日子。
她摩挲着修士留下的玉佩,在山澗中發呆。
胡小慕歡快地唱着歌,在她身邊嬉戲。
最後,胡夫人歎了口氣,将玉佩挂在胡小慕的胸前,自己化出人形。
既然塵緣未了,就再回塵世了卻塵緣吧。
胡夫人站在山道上,抱着胡小慕和族人道别。
她終于再次下了山。
胡夫人帶着胡小慕在人間漂泊了數十年,遊曆了許多地方,最終獲知有妖街這處地方。
胡夫人很詫異。她來到這裏,發現各種妖靈在這裏安居樂業、有序生存的時候,心中很是感動。
她相信,在這裏,她能找到自己的塵緣和歸宿。
胡夫人開起了自己的玉器行,遵守着妖街的秩序,做着買賣。
她和妖街上的老闆們熟絡起來,在行中也漸漸有了地位。
一個青年道士來到胡夫人的玉器行裏買賣,對她一見傾心。
胡夫人并不覺得有什麽。
她的妖豔,千年中降服的男人,數都數不過來。
上到王孫公子,下到地痞乞丐。
對她癡心一片,一點也打動不了她。
對于胡夫人來說,這種人一句話就可以打發掉。
“想要我?你這種小屁孩可不行。”胡夫人調笑着對他說:“除非你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出人頭地,能讓我事事依賴于你,或許我會動心。”
青年道士帶着熾熱的感情,離開了這裏。
“出人頭地”這個想法,讓他迷失了自己。
他不再好好修行,不再量力而爲。
他像個神經病一樣,每天想着如何發家緻富,揚名立萬。
胡夫人聽說這些,有些歎息。
但她沒有放在心上。
一時的激情,她見得多了。
這樣的人,等他累了,自然就不折騰了。
無法踏踏實實做自己的業務,道士越發一事無成。
是失敗刺激自己迷失,還是迷失讓自己越發失敗。
又或者是個惡性循環。
道士從青年變成中年,始終沒有半點長進,并且一事無成。
他是善良的。即便自己爲情所困,生活困難,他依舊收留了一個流浪的孩子,并且認他爲徒。
道士對徒弟很好,他的熱情與執着也在感染着徒弟。
不谙世事的小道士,把師傅當成自己的榜樣。
兩人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不願意自拔。
胡夫人看着他從青年執着到中年,慢慢開始動容。
時不時,她也會主動打聽道士的近況。
一樣的失敗,一樣的想要“出人頭地”。
胡夫人覺得對他很是虧欠。
當她聽說,道士接取了一件異常兇險的委托時,她心中一顫。
她猶豫了很久,終于趕了過去。
道士已經被重創了内髒,奄奄一息。
小道士抱着他,無助地嚎啕大哭。
胡夫人默默望着這一切,心中悸動不已。
道士摸着小道士的臉,吃力地說着遺言。
“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功成名就……”道士說着話,目光開始渙散:“隻有那樣……你才能做到你想做的事,守住你想守的人……”
他望着星空,意識越發模糊。
“這個世界,弱者空有愛的權力,卻沒有被愛的能力……若有來生,我甯願一世孤寂……”
胡夫人看着他閉上眼睛,心中黯然。
她默默流下清淚,返回了自己的店裏。
隻留下似懂非懂的小道士,哭得聲嘶力竭。
道士最後的話語,成了小道士的心魔。
直到打街失敗,才讓小道士清醒過來。
胡夫人望着小道士離開的身影,默然不語。
她的塵緣,又多了一層。
胡夫人的經曆,讓左靜有些後悔自己這樣八卦。
她的心,現在好疼。
左靜努力思考着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來緩解這樣沉重的情緒。
“那老混……啊不,那癡情道士怎麽沒像他徒弟一樣來打街?”
胡夫人撫摸着胡小慕的頭,淡淡道:“他知道自己沒有打街的本事。如果失敗,這輩子都無法再進入妖街,也就意味着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到我。”
“堕入情網的人,會迷失自己。但對于那個讓他們傾心的人,反而會加倍清晰。”
胡夫人閉了一下眼睛,輕輕自語:
“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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