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山盡和左馗在夜幕下穿梭,像兩道黑色的電光。
一路上,易山盡一句話都不說,左馗也不問。
他們走了幾個小時,直到東方日出,才來到一處古色古香的街道。
看起來和妖街頗爲相似。
雖然時間尚早,這條街上做買賣的凡人卻已經從街頭擺到巷尾。
攤位相接,全無縫隙。
他們敏捷地跳上一處飛檐房頂,雙雙坐了下來。
日頭漸漸高升,左馗開始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易山盡看了,抖抖袖口,掉出一把黑色的大傘來。
這傘頗大,連合并起來的周長都超過了易山盡袖口的寬度。
讓左馗不知道它是怎麽掉出來的。
“覆魂傘,既能收魂,也能保魂。”易山盡道:“你沒什麽修行,不能長時間被日曬,用這個保護一下自己。”
左馗打起傘來,感覺立刻好了很多。
“你不問我帶你來做什麽?”易山盡望着他,笑道。
左馗淡淡道:“你想說自然會說的。”
易山盡笑笑,道:“不錯,你已經可以獨自看店了。”
左馗聽了,皺起眉頭。
“在你來店裏之前,我一直都在查一件案子。”易山盡繼續道:“你知道,陰間的地方官員叫什麽嗎?”
“城隍。”左馗道。
易山盡點點頭道:“那你還記得我爲什麽收你來店裏嗎?”
“你查案遇見前任店主,誤打出我的魂魄。”
“早先我查案,動用的是六方陽間渠道,結果一無所獲。”
“于是你開始動用的陰間渠道,是嗎?”左馗道。
易山盡又點着頭道:“人間有區域執守,陰間有地方城隍。我拜訪了本地的城隍府衙,遞交了申請,請他們協助查案。”
易山盡說着,突然眯起眼睛道:“結果又是一無所獲,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對手比冥府的地方官方勢力更強大,是嗎?”
易山盡冷笑一聲,道:“錯!”
左馗一愣。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冥府是什麽樣的地方,不可能有比他們更強大的力量。”
易山盡斬釘截鐵道。
“起初,我甚至和你的看法一樣。我以爲有了比城隍府衙更可怕的東西出現,那可是驚天動地的事情,絕不可輕視。于是我将任務報告呈交了城隍府衙,希望他們向更上面轉達,重視這件事情。”
左馗這次仔細深思了一下,道:“你沒有獲得任何支援,對嗎?”
易山盡道:“報告交上去三四年,全無音信。起初我并沒有特别奇怪,因爲冥府之大,你們凡人難以想象。死靈壽命無盡,時間我們有的是。一件事務,處理個兩三年,并不稀奇。那裏的死靈遵循天理行事,絕大多數時間都絕對公正,極少出現問題。就像你的事情,過了這麽久都沒有人來問詢,我有的是時間處理。”
左馗聽了,沉默不語。
“但是四五年過去,城隍衙門沒有半點音信。他們派出去的人手也得不到回音,我開始覺得有點奇怪。”
左馗想了許久,突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你認爲城隍衙門有問題?”
易山盡沉默很久,才重重地點了點頭。
“陰差不似凡人,我們懂得輪回果報,所以不會有人爲私行事。城隍衙門如果徇私舞弊,實在難以想象。”
他喘了口粗氣,繼續道:“但是,城隍衙門對于人類的一切善惡行爲,都應該了如指掌。幾年的時間,這麽多凡人亡魂,陰差們一無所獲,實在有悖常理。”
左馗道:“你這一年,實際上再查城隍衙門?”
“上次和前任老闆交手,被他走脫。我反複思考,覺得身爲鬼差,一旦有私行,必然逃不過天譴。但是他能安然無恙地過了這麽多年,一定有什麽大勢力在庇護他。又何況,他拘走亡魂,不論他想怎麽處理,但如果不妥善擱置,是遮掩不了那麽重的陰氣太久的。他要如何處理呢?”
易山盡轉頭望着左馗,眼中精光閃爍:“所以我覺得,城隍衙門一定有問題。”
“你這一年,總是時不時消失,而且時間好像越來越長,究竟是在如何查案?”
易山盡狡黠地笑起來:“告訴你也無妨,這可是我的獨門秘籍——我會上鬼的身。”
左馗聽了,道:“我隻聽過鬼上人身。”
“所以才說是我的獨門秘籍。這術名叫鬼中鬼,是我看家的本事之一。”
“你上了城隍衙門裏的鬼身,在那裏卧底,是麽?”
“喲喝!”易山盡挑眉,似乎很佩服左馗:“聰明!”
易山盡道:“我上過鬼衙役、鬼捕、日夜遊神還有各司執事。除了城隍貼身的文武判官,我都有上身過。這期間,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麽?”
“我始終沒見過城隍。”
左馗沉默下來。
“各司的運轉都很正常,但我從來沒見過城隍。而且我發現,隻要涉及亡魂案的事情,衙門裏各司的人都諱莫如深,他們甚至根本沒派過人手去查這件事。”
“城隍爺有問題。”左馗道。
易山盡撅着嘴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有七八成。”
“這就是今天我們來這裏的原因?”
易山盡點頭道:“今天是城隍出巡的日子,你懂城隍出巡的規矩麽?”
“人們會扛着城隍的神像遊街,趕集慶祝。”
“給你的資料你沒看?”
“其實是陰差與凡人通靈操作的結果,城隍要在這個日子出來受人香火。”
易山盡點頭道:“無論城隍有什麽問題,他今天九成都要出來。無論是什麽東西,香火對修行的意義都十分重大,這也是神佛都對香火受用的原因。”
左馗想了想,突然脫口道:“你要大鬧城隍祭?”
易山盡點了點頭。
“城隍是一區之長,絕非普通的鬼道可以匹敵。如果他真的出了問題,那對手恐怕是非常棘手的家夥。”
“那我們這樣,難道不是很貿然?”
易山盡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道:“我實話告訴你。如果城隍府衙出了問題,我不這麽做,也沒有别的辦法。那是六方齋通向冥府高層的唯一渠道,不從這裏下手,事情早晚不可收拾。”
易山盡頓了頓,突然長歎一聲道:“我是鬼差,我的能力也恰好可以應付這件事。”
他回頭,望着左馗,眼中似乎有些黯然。
“這既是天意,也是我的宿命。”他說。
言語中,有着一絲從未有過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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