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山盡在地上擺起蠟燭陣,又在陣中心畫好了符咒法陣。
他将念珠纏在手上,雙手猛地合十一拍。
一副古舊的棺木破土而出,緩緩升起,最終沉默地立在陣心。
朱老闆皺眉。
這副棺木的氣息讓他有些緊張。
“這……是什麽?”他道。
易山盡嘿嘿一笑,道:“秘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自古以來就存放在本處六方齋的一具古代大屍,是特殊時刻才會驅使的寶貝。”
易山盡手上憑空用力,棺材的蓋子被掀在一旁。
棺材中立着一具屍體。
那是個裸體的成年男性,身材魁梧,長發蓬松淩亂。他渾身沒有一絲血色,又遍布塵土。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可怕的傷疤,駭人得像是被斬首之後又接上才會留下的一般。
易山盡把左魁的魂魄抄在手中,瞑目吟誦咒訣。
蓦地,他猛一睜眼,周身激起一陣罡風。
他将左魁的魂魄用力一抛,扔進了屍體之中。
就這樣,左魁借屍還魂,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最初,左魁很不服易山盡的管教。
但是,短短數天内,左魁的脾氣大變。
他沒了脾氣,性格開始變得淡漠,理性爆發式地增長,侵蝕了他的全部思維。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爲什麽。
一周後,他變得沉默寡言,理智驚人。
易山盡似乎早有預見,和他談笑起來:
“你叫什麽。”
“左魁。”左魁說。
不是順從,不是恐懼。
一個名字而已,被逆反心理操控而不說,那很幼稚;害怕對方謀害自己而不說,那很怯懦。
沒有什麽不可說的。
左魁自己都爲自己思維上的轉變所驚異,但連這股驚異都很快安定下來。
“魁?”易山盡聽了,眼睛一亮:“哪個魁?”
左魁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易山盡看了,似乎很失望。
“音是字非,你和我鬼道的緣分,果然剪不斷理還亂。”
易山盡說着,寫下另一個“馗”字。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改成這個字。”
“爲什麽?”
“因爲從今天起,你就要在這家店裏幹活了,必須隐去本名。”
易山盡笑道。
他将事情的始末告訴了左馗之後,又道:
“你看,你想死的原因,是因爲不知道怎麽活。但是你現在又暫時不能死,所以先給我打幾天下手。”
左馗冷笑了一聲,道:“如果我說不呢?”
易山盡手中陡然出現一張符咒,一下貼在左馗的額頭上。
“不聽話就罰站到你死。”
左馗的身體無法動彈,但他依然沒有屈服答應易山盡的要求。
易山盡也不理他,把他擺在院子裏站了三天。
三天後,左馗同意了易山盡的要求。
這三天裏,六方齋的生意和見聞讓他隐約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奇妙的新世界。
他的好奇心大動。
同時,他想到了自己活着的時候,也漸漸黯然下來。
或許,就在這裏呆着,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左馗終于這樣想。
他成了易山盡的助手,六方齋的學徒。
易山盡教給他許多東西。
六方齋是什麽,有什麽用,如何經營買賣,有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雖然易山盡保留的東西很多,但教給左馗的東西,已經夠他消化很久的了。
左馗跟着易山盡出過兩次外工。之後,他希望能單獨完成一次工作。
易山盡深知一切根底,他知道,左馗的劫數已經來到。
他取出六方齋中一把布滿灰塵的盒子。
易山盡吹起的灰塵,将一片白牆染得斑駁。
盒子裏裝着兩把尺子,一把黑身白字,一把白身黑字,各長三尺六寸,如同兩把利刃。
兩把尺子的名字,叫做兩儀斷生死,是六方齋中長存的寶物兵器。
兩把尺子在運用時,可以各化成九節四寸的碎尺。
臨敵之時,猶如飛刀,有暴雨一般的攻勢。
易山盡告訴左馗,人識進退,海闊天空。
六方齋經營的事物,都是不爲凡人所知的。
不要和凡人有過多的瓜葛和争端,是六方齋的處事原則。
一緣起,往往萬劫生。
這個道理,易山盡活了幾百年,心知肚明。但左馗不懂。
盡管性格大變,但初出茅廬的左馗,尚餘一些傲慢和自負。
六方齋的背景和易山盡教給他的本領,讓他心底有些瞧不起普通的凡人。
他的輕狂,終于導緻了司谌的記恨。
六方齋與凡人的羁絆,從此剪不斷理還亂。
這些都是後話。
數月後,左馗的性格被這具軀殼完全轉化,成熟地像是個曆經滄桑的長者。
易山盡順勢把店裏成堆的資料推給了左馗,樂得逍遙。
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滿足着左馗越來越大的好奇心。
時不時造訪的非人客人,又不斷驗證着他的所學。
左馗在一副屍體裏,突然找到了活着的意義和成就感。
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很諷刺。
易山盡和朱老闆的相處最好。
他告訴左馗,朱老闆的雜貨店,明裏賣日用百貨給造訪的凡人。但在本行業内,是一家雜貨工坊。
所謂雜貨工坊,就是什麽都會做一點。
比如凡人的屍體,由固定的客戶送來,制成上等食材。
左馗初聽這個業務,有些悚然。
但随即,他又釋然。
人能吃獸,獸作精時,當然也就吃人。
作爲妖街的店,朱老闆的貨源都是正規渠道。
自殺的凡人,自願和供貨的妖怪簽訂契約、貢獻自己的屍體的凡人,用正當手段弄來的食用靈獸和山珍草果,還有類别雜得不能再雜的各種材料。
總有賣家提供給朱老闆。
朱老闆的店,地下是倉庫和加工工坊。
雖然有着黑作坊一般的環境,但是手藝和方法在行内都是見得光的。
價格公道,質量保證,朱老闆爲人,也仗義憨厚。
左馗很也很快和他成爲朋友。
看着左馗獨當一面,易山盡很是滿足,似乎完成了一件心事。
接下來,他開始經常離店外出。
起初是一兩天,之後是三四天。
時間越來越長,最長有一個多月不見人影。
左馗和朱老闆一起閑聊的時候,更多也是談起易山盡最近是怎麽回事。
但是,他們沒有機會細問。
易山盡每次回來,都累的筋疲力盡,像是長征回來一樣。
左馗漸漸知道了這一行的規矩,更是不多過問。
這樣的時間,持續了将近一年。
終于有一天,易山盡深夜回到店裏,風塵仆仆。
他把左馗從棺材裏叫醒,神神秘秘道:
“帶上家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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