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闆在熟睡中被驚醒,他看了看面前的石塊,有些困惑。
接下來,石塊一下下砸在他的頭上。他望着栅欄前衣着華貴的小人兒,依舊不明所以。
“臭豬!蠢豬!哈哈哈……”
小人兒看到朱老闆醒了,似乎非常開心,旁邊的奴仆們不斷爲他奉上找來的石塊,任由他向朱老闆砸來。
朱老闆左躲右閃,終于惱了起來。他用力地撞擊在栅欄上,吓得小人兒轉頭就跑。
當發現朱老闆并不能沖出栅欄的時候,小人兒又走了回來。他的樣子比剛剛更加得意,一邊笑嘻嘻地罵着朱老闆,一邊叫他的奴仆們一起朝朱老闆丢石頭。
疼痛讓朱老闆的驚怒愈甚,他撞擊的力道随着小人兒的狂傲而不斷增幅着,震得整個栅欄都在顫動。
終于,栅欄破開了。
沒有人來得及反應,小人兒被朱老闆撞上了天,摔在了豬草垛上。他的褲子尿濕,整個人已經吓得不會哭泣。
“好個畜生,竟敢要刺殺丞相的小公子!”奴仆們大叫,被朱老闆追着滿地跑。
朱老闆發起野性來,傷了數人,才被趕來的兵士們制住,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小公子除了哭,什麽都不知道。随行的人叫嚣着處死朱老闆,院中鬧成一團。
将軍帶着親随趕來,他看了看小公子,眼中滿是厭惡。但他仍舊忍着氣,上前給小公子陪着不是。
“大人若不将這畜生處死,我等回去怎麽向丞相交代呀?”一個奴仆對将軍道,沒有絲毫的敬意。但他的腿被朱老闆的獠牙劃開了個大口子,一瘸一拐,樣子滑稽。
将軍看着朱老闆,握緊了佩劍。他猶豫了很久,始終沒有拔出劍來。
也許并不相配,也許醜陋粗糠,但這隻野豬忠勇于小姐,是小姐重要的朋友。
不過,到底是隻畜生,丞相他怎麽得罪的起……
将軍的佩劍出鞘,一劍朝着朱老闆砍去。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将軍的劍被小姐擋了下來。
“爹爹!不要!”
小姐大叫一聲。
官宦人家的孩子,當然是懂的發生了什麽的。小姐知道,朱老闆留下,必死無疑。
小姐使出渾身解數,救出了被衛兵鉗制的朱老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着朱老闆跑出了将軍的宅邸。
丞相家的惡奴們叫嚣着讓士兵們去追。士兵們冷冷地望着他們,并沒有一個人動作。
小姐騎着馬,領着朱老闆一口氣跑到了城外的荒郊,那是将軍帶回朱老闆的地方。
從這裏,可以回到朱老闆曾經生活的山林。
小姐流着淚,往山林裏驅趕着朱老闆。朱老闆不肯離去,在小姐的馬前暴躁地沖突着。小姐咬着牙,狠狠在他的屁股上刺了一劍。
“走啊!”小姐大哭着,聲嘶力竭。
朱老闆哼哼鼻子,望着小姐的劍,緩緩倒退着朝着林子裏退去。
直到雙方都消失在彼此的視野裏,朱老闆轉過頭,沖進了密林的深處。
朱老闆已經不是當孱弱的幼崽了,但數年的馴養也使他最初的密林生活困難重重。然而,有一股力量支撐他在密林中狂野地生存。他在山裏活了下來,慢慢成爲獵人們口中最神秘的野獸,成了這山中的精靈。
山中的日子難以計數。當朱老闆褪去原身,露出獸形尚存的人身的時候,腦子渾渾噩噩了很久。
他花了一段時間學習人類的言行和習性,當他确定自己可以見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将軍的府邸。
而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朝代早已更疊,整個城池都變了樣子。朱老闆找到原來的将軍府邸,發現那裏已經變成了富商的豪宅。
朱老闆站在門前站着發呆,直到被豪宅裏的家丁推倒在地。
“看什麽看,醜八怪,快滾快滾!”家丁們厭惡地驅趕道。
朱老闆癱坐在地上,望着豪宅呆坐了半天。街上的人對他指指點點,有些路人把他當做乞丐,零錢叮叮當當地扔在他面前。
一個小乞丐盯了他許久,這個傻大個面前的銅闆讓她垂涎。在确定朱老闆毫無反應之後,小乞丐天真的認爲朱老闆大概是個傻子,她沖了出去,飛快地把銅闆都拾了起來。
朱老闆猛地抓住了小乞丐,快得肉眼幾乎無法看到。
小乞丐惶恐地望着他,她本能得護住身體,生怕像平常一樣挨到一頓暴打。
朱老闆始終沒有動作,小乞丐困惑的放下手,望着朱老闆的醜臉,腦子裏想着怎麽找機會逃走。
朱老闆看着小乞丐的眼睛,那裏面閃動着熟悉的光輝。
他突然意識到她是誰了。
朱老闆笑起來,醜的讓人心驚。他示好地匍匐下來,蹭着小乞丐的頭。
小乞丐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都有些訝異。
那是朱老闆活了那麽久以來,第一次學會哭泣。
從那以後,城裏多了形影不離的一對乞丐,一大一小,一醜一俊。
這樣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多久。在那個年代,寒冬中凍病而死一個小乞丐,司空見慣。
朱老闆對着小乞丐的屍體很多天,像寵物一樣嗚咽。周圍的人嫌棄地靠近,想要驅離他們,結果被朱老闆兇惡的眼神吓退。
直到第四天,一個中年人坐在他身邊,在小乞丐面前燒了一些紙錢。
“逝去的事物是無法回來的,”中年人瞑目合掌,似是在做祈禱:“想做人,要學會不執着于已經發生的事情。”
朱老闆望着他,覺得心裏突然敞亮了一些。他對着中年人拜了幾拜,抱着小乞丐的屍體,埋在了郊外。
中年人給了朱老闆一面古代的銅鏡,它能讓朱老闆看到思念的人現在的樣子。
當然,這鏡子不是白給的。
代價是,朱老闆要做中年人的學徒,幫他打理店鋪。
這次,朱老闆對時間有了記憶和印象。他和中年人經營着這家雜貨店,逢安而駐,遇亂則遷。
後來,朱老闆來到了這條街上。
再後來,中年人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朱老闆成了店主。
到如今,也有将近兩百年了。
砂火鍋裏的火經久不冷,這種神奇的燃料,是朱老闆的雜貨店收來的。他搖着扇子,又喝了一盅酒,暝着目搖頭晃腦,兀自哼着空靈的小曲,似乎陷入了記憶之中。
左馗依舊正襟危坐着,朱老闆的故事未曾讓他的臉上有所動容。但他閉了下眼,輕輕歎了口氣,神思随着朱老闆的搖晃,也有些許的飄忽。
高老闆倒是悠然地多,他眯着眼道:“那姑娘後來如何了?”
“上次是個富家小姐。”朱老闆道,“幼年活得很自在,中年多艱,倒是安享了晚年。”
說完,他望了一眼擱置在一邊的鳥籠,憨憨地笑了幾聲。
高老闆飲下一杯翠漿,兀自點着頭,撫着自己枯槁的兩頰道:“朱老闆的事真是感人肺腑,說得老朽我也念起舊來。”
高老闆站起身,在院中信步走動。他看了看牆外的霓虹高樓,有些怅然。
“我記得以前,這裏是都是山石草木,如今也是高樓林立,世事總歸是滄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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