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身上披着的是多年未曾穿過的，普通人身上最常見的灰黃色亞麻布袍，腳下踩着的是一雙黑布鞋，背着的一隻最不起眼的包裹，像馬車内的大部分旅客一樣，但無論是高大健壯的身材，臉上和脖子上的傷疤，還是力度十足的動作，都讓他在人群中顯得特别醒目。
實際上，在從鎮子到縣城的這短短的旅途中，公共馬車上的其他乘客就幾乎一路都在盯着雲濤看。這讓他很不自在，同時也明白，自己很難在這次任務中發揮什麽作用。要是走到哪兒都這麽吸引他人的目光，别說幫助老馮，能不拖他的後腿就不錯了。
雲濤知道，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他一路都在仔細觀察着老馮的表現，因爲老馮的表現非常完美，就連雲濤自己，好幾次都不由自主地覺得他好像真的是自己的表哥。這短暫的一段旅程結束之後，雲濤對這個前輩隻感到由衷的敬佩。雖然他看起來懶洋洋的，對自己胡子之外的任何東西都表現得心不在焉，但實際上，雲濤發現他的觀察力非常敏銳。他之所以懶得看，是因爲他不管看什麽，都隻看一眼就夠了。
昨天晚上也是老馮帶着安隊長去解決了雲濤的困境。他是怎麽發現自己和變電站的保安隊員發生沖突的？這一點是個謎。但雲濤知道，這看起來漫不經心的，自戀的家夥實際上非常關心同伴。
現在，老馮微微弓着背，雙手籠在胸前的袖子裏，邁着小碎步走向客運站的出口。雲濤緊跟在他身後，注視着他瘦小的背影，發現他的動作自己完全沒辦法模仿。老馮現在的形象隻适合他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的，剛剛遠道而來的中年男子形象，人群中像他那樣的中年男子到處都是，誰也不會多看他一眼。而雲濤學他姿勢或者動作的話，就會非常違和，隻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自己也要盡快找到适合自己的形象。雲濤走出客運站的門，觀察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個時候已經是黃昏，雲濤發現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他想起十年以前自己也在黃昏到過另一個縣城，雖然記憶已經模糊褪色，但兩個縣城的環境卻是大同小異。恍惚之間，雲濤還以爲自己回到了千裏之外的那個地方。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不同，雲濤覺得隻是現在這個縣城看起來要蕭條一些。
“老表，今兒太晚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找二姨吧。”老馮在客運站門外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說道。
雲濤有些緊張地拉了拉背上的包裹，努力不去注意幾道行人的視線，而是盡量自然地按照提前對好的台詞回答道：“我第一次出遠門，聽表哥的安排。”
謝天謝地，似乎并沒有人注意到雲濤的緊張。老馮卻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道：“我在這，你緊張什麽。這裏也和你家那邊一樣，沒什麽好怕的。”
雲濤知道他在說什麽，也知道自己本不該這麽緊張。他想，這樣的确不行，緊張隻會增加犯錯誤的幾率。所以，他歉疚地笑道：“哎，知道了，表哥。”
老馮點點頭，轉身向着長街走去。雲濤跟在他身後，開始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不管怎麽說，他的心理素質不錯，算是最好的那一部分。所以，在老馮停在一家餐館門前時，他覺得自己的緊張感已經減輕了很多。老馮回頭看着他，目光裏帶着詢問和關切，他回報以一個感激的眼神。于是老馮嘴角露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但語氣還是漫不經心地說道：“就這裏吧。”
兩人走進餐館，馬上有一位十餘歲的少女服務員迎上前來。雲濤注視着這名少女，心中卻想起了孤兒院中的那些女孩。她們當中有多少人能有足夠好的運氣，可以做這樣的工作呢？
“歡迎光臨。兩位是要包間，還是大廳？”少女彬彬有禮地彎着腰問道。雖然任何餐館的服務員都會這麽做，但第一次進入這種場所的雲濤還是感到有些不适應。他沒來由地不喜歡别人對自己彎着腰，所以略微躲開了一點。而老馮則顯然對這種地方輕車熟路，問道：“老表，就我們兄弟兩人，随便一點吧？”
雲濤對這些一無所知，隻能回答道：“好。”
“就外面吧。”老馮對服務員道。于是，那位少女便帶着兩人來到了一張餐桌前。雲濤學着老馮的樣子落座，但卻做不到他那樣的姿勢放松，而是像在訓練中心就餐時那樣正襟危坐。但服務員并沒有在意他的坐姿，而是向着老馮遞上菜單，同時問道：“兩位客人要開電燈嗎？”
雖然天還沒全黑，但這裏的光線已經很有些昏暗。老馮也不再詢問雲濤，随意地揮了揮手：“開燈。”
服務員按下桌邊的開關，餐桌正上方便亮起了一盞小燈。昏黃的燈光灑下，雲濤才注意到幾桌客人中隻有他們這一桌開了電燈，其他客人們點的都是蠟燭。這盞電燈又讓他們吸引了不少目光，但雲濤開始習慣了被人注視。他看着老馮，他當然是毫不在意地翻着菜單，問道：“老表，你第一次來我們這裏，就我來做東吧。”
雲濤當然是回答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自己兄弟，客氣什麽。”老馮不再看菜單，直接向服務員道：“我這表弟第一次來我們這裏走親戚，還是先上一份我們這兒的名菜青蒿臘服務員馬上爲難地回答道：“對不起，客人。這道菜現在沒有。”
雲濤覺得老馮對這個回答并不意外，但他的反應卻有些誇張，深深地皺起眉頭：“怎麽回事？你們店怎麽這道菜都沒有？”
服務員趕緊解釋：“客人，并不是我們店沒有，而是現在城裏的店都沒有。”
老馮聞言，看了雲濤一眼。雲濤馬上反應過來，老馮在提示他，這句話裏有着不合常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