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雲濤。”
“我是你什麽人？”
“你是我表哥，名叫馮亮，今年三十二……”
“不行。太不自然。别人沒問的問題不必回答。重來。你叫什麽？”
“雲濤。”
“這是你什麽人？”
“我表哥馮亮。”
“我們來這裏幹什麽呢？……”
夜漸漸地深了。清冷的月光灑在荒涼的原野上，讓大大小小的石塊像是變成了金屬質地。一片片草甸在月光下搖曳着奇怪的舞蹈，恍然間讓人難以分辨距離，天地間的一切像是變成了一個平面。
一望無際的月色下，隻有這座燈火通明的變電站提示着看到它的人，這并不是夢境。這片建築的每一棟，每一棟的每一扇窗口，甚至包括周圍鐵塔林立的院子和通向這裏的公路都亮着明亮的燈光，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傳說中才能看到的景象。
雲濤倒是習慣了這樣的燈光。畢竟他在訓練中心的十年中，每到入夜也都是在燈火通明中生活。突擊隊員們在安隊長安排完進城的批次和各自扮演的身份後，便和搭檔們一起在房間裏進行練習。因爲一旦露出馬腳，就可能危及整個任務。所以雲濤也來到了老馮的房間，開始反複練習如何自然地回答這些問題。
老馮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舉着一面小鏡子，仔細地整理着自己的小胡子。雲濤在床頭邊的椅子上正襟危坐，期待地看着他，見他一直沒有出聲，隻得問道：“現在可以了嗎？”
他良久沒有得到回應。他的搭檔似乎完全沉迷于自己的小胡子裏面了，他聚精會神地用手指把它們按在唇上，指尖癡情地順着它們生長的方向輕輕地摩挲着，試圖将微卷的末梢抹平。他的表情是那麽投入，眉梢眼角都帶着溫柔，仿佛正在撫摸着自己的愛人。突然之間他渾身一震，像是剛剛才聽到雲濤的話，戀戀不舍地看了鏡子中的自己一眼，才放下鏡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還是太生硬了啊……”
雲濤有些局促地揉着自己的鼻尖。他已經竭盡全力，但仍然不能讓這位自戀的搭檔滿意。他準備重來一次，但對方卻皺着眉頭，看着他無奈地說道：“我親愛的弟弟喲，你要真的把我當成哥哥才行啊。”
真正的哥哥？雲濤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作什麽樣的改善。那家夥翻起眼睛，瞪着天花闆上的一隻蜘蛛，突然語氣有些奇怪地說道：“啊，我都忘了，你們在那訓練中心十年都沒有回家吧？忘了親人的感覺也是正常的。來，你仔細想想，你那些親人，你是怎麽和他們說話的？”
“對不起，我是孤兒，沒有親人。”雲濤越發不安，趕緊解釋起來。
“難怪。”老馮翻身坐起，打量着雲濤，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口中啧啧有聲：“那就沒辦法了。算了，既然你根本不知道親人的感覺是什麽，自然沒辦法模仿。就這樣吧。明天我們進城以後，你盡量少說話就行。打探消息也是我一個人去吧，你躲在落腳的地方盡量不要出門。”
雲濤多少有些不舒服。沒想到第一次任務就被貼上了無能的标簽，這讓他沮喪。但事實确實是他扮演不好表弟的角色，所以他也隻能接受。
“……除非受到生命威脅，否則不能和别人發生沖突……你們一動手就會暴露身份的……”老馮再次躺了下去，有一句沒一句地叮囑道。雲濤仔細地聽着，他知道這些都非常重要。
“……如果有人找麻煩，盡量退讓……和任務無關的事情不要參與……”老馮啰嗦了半天，終于結束了：“行了，你回房休息去吧。明天見。”
雲濤站起身來，感激地欠了欠身：“謝謝表哥。”
“嗯。嗯。”老馮揮了揮手，再次舉起了鏡子。而雲濤遲疑着走向房門，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回身問道：“你聽到哭聲沒有？”
老馮已經再次陶醉在自己的胡子裏，片刻之後才漠然回答道：“你說有女人的哭聲？聽到了啊。”
爲什麽他聽到了哭聲卻毫無表示？老馮的反應讓雲濤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措辭。思索片刻後，才試探着問道：“我們不去看看嗎？我感覺好像有不好的……那個，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老馮終于有些不耐煩起來，放下鏡子，在燈光下顯得亮晶晶的小胡子似乎一根根地翹了起來，語氣也滿是嘲諷：“她——她們還能哭，就說明不會有什麽可怕的事情。——你知道什麽是可怕的事情？”
雲濤默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愚蠢的弟弟喲。”老馮的笑容有些奇怪，不屑，卻又帶着同情：“你以後會知道什麽是可怕的事情的。好了，不要想那麽多，我們是突擊隊員，不是警察。和任務無關的事情，我們不應該注意。明白了嗎？去休息吧。”
雲濤還有很多問題，但他終于沒有再問，而是默默地離開了老馮的房間。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拍去床上的灰塵，然後坐了下來，開始思考明天的任務，以及自己所要扮演的身份的細節。但他發現自己定不下心來。他以爲是因爲一天的旅途造成的疲勞導緻注意力無法集中，于是起身去衛生間沖了個澡，然後回到床上躺下。但他合上眼睛很久，卻發現自己還是睡不着。
這張床似乎很久沒有使用過了，帶着一種奇怪的，有些過度幹燥的氣息。十年來他第一次睡宿舍以外的床，但他知道睡不着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按理說，現在已經過了他習慣的就寝時間，但他卻絲毫沒有睡意。
這樣可不行。雲濤想要強迫自己入睡，但這樣的努力隻是徒勞。每次當他看到似乎有些成果地時候，總會被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打斷睡意。眼看已經半夜，他終于忍無可忍地爬起床，走到窗口邊，注視着哭聲傳來的大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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