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的幾棟破舊房子入夜之後就變得黑漆漆的，隻有院長辦公室的窗口亮着一團模糊的油燈燈光。雖然沒有點燈的條件，但孩子們在空地上點起了一堆篝火。他們圍着篝火，笑着，鬧着，追逐，擁抱，争吵，歌唱。即便周圍是一片漆黑，這些單純的孩子們仍然能找到快樂和希望。
跳躍的火光将孩子們活潑的身影照得變幻莫測，在這片晃動的嘈雜間，隻有風鈴的聲音最清晰，在溫柔平靜中隐藏着一種其他孩子們難以抗拒的力量：
“小海，離火堆遠一點，不要燒到了。”
“蘭蘭姐辛苦啦，快休息一下，喝點水吧。”
“明昭，現在就不要看書了，你眼睛已經不太好了。”
“哎呀，小豆乖，不哭不哭，姐姐幫你吹。呼——不疼了吧？”
“婉兒，你眼睛剛剛能看見，早些回去休息吧，要記得吃藥哦。”
伴随着這風鈴般動人的聲音，夜色漸深。孩子們已經先後離開了火堆，回去睡覺了。隻有明昭一個人獨坐在将燼的殘火邊，靜靜地眺望着遠處的小村，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明昭，你怎麽一個人坐着。”雲濤的聲音突然從他背後響起。明昭回頭一看，便見雲濤正扶着木門，慢慢地走了出來。
“你怎麽爬起來了。”明昭吃驚地站了起來，轉身迎向雲濤。
“不用，不用扶，我自己能走。躺了一天，真是悶死了。”雲濤笑嘻嘻地推開明昭的手，自己慢慢地走到火堆邊。明昭趕緊拉來一個木墩，細心地把自己剛才坐的那個草墊鋪在上面。看着雲濤坐好以後，自己才再次在另一隻木墩上坐了下來。
“怎麽還不睡覺啊。”雲濤小心地把那半邊沒有受傷的屁股放在草墊上，好奇地問道。
“我睡不着。你呢。”明昭再次把目光轉向小村，輕聲回答道。
“我睡了一天，也睡不着了。風鈴姐睡了嗎？”雲濤向火堆裏丢了一根小樹枝，馬上升起一小團明亮的火苗。
“她洗衣服去了。”明昭這才收回目光，看向空地一角。那兒有一口水井，風鈴正在井邊彎着腰，把已經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裝進一隻大筐，然後半拖半提地向兩人走來。
明昭馬上站了起來，快步跑向風鈴：“風鈴姐，我來幫你吧。”
雲濤也跟着挪了過去，驚訝地問道：“風鈴姐，怎麽這麽晚了，還洗這麽多衣服啊？”
風鈴放下大筐，擡起一隻小手擦着額頭上的汗水，氣喘籲籲地微笑着：“明天有人來收養我們呀。雖然大家都沒有什麽好衣服穿，但是最少應該洗幹淨，讓所有人都有個公平的被挑選的機會。高奶奶今天在鎮上忙了一天，累壞了，所以我就來洗了。”
風鈴說話間，明昭已經和雲濤一起拉起大筐，慢慢地挪向空地的邊緣。那兒架着一些竹竿，三個人有說有笑地把衣服都晾了起來。
“風鈴姐，你總是最累的那個。下次我一定要幫你洗衣服。”晾完衣服以後，三人回到火堆前坐下。明昭關切地看着風鈴，心疼地說道。
“明昭，”風鈴自己也隻是個孩子，一大筐衣服洗完之後，溫柔的聲音也帶滿了疲憊：“别的事情你可以幫忙，可是現在是晚上，你眼睛不太好，在井邊洗衣服很危險。所以我才不讓你來。以後也不許。”
明昭沉默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再次看向那座小村。這時村裏唯一的一扇亮着電燈光的窗戶也已熄滅了，所以明昭仰起臉，看着天上的星空。
“又在羨慕别人家的電燈了吧。”雲濤笑着問道。
“是啊，真羨慕……”明昭并不否認，凝視着滿天的繁星，輕聲回答道：“要是我們也能用上電燈，那該多好。也不會有人晚上掉進井裏淹死了。”
“可是電那麽貴，别說我們，全村也隻有王小娜家裏能用得起電燈。”說到電燈，連風鈴也滿眼都是向往。
雲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趕緊岔開話題：“我才不羨慕他們呢。明昭，你剛才說睡不着，爲什麽呀，就是爲了等風鈴姐洗衣服？就你最關心風鈴姐了。”
“不、不全是……”明昭罕見地顯得有些慌亂，忙不疊地辯解道：“是因爲，明天有人來收養我們。”
“那是好事，你爲什麽睡不着呢？太高興了嗎？”雲濤好奇地繼續問道。
明昭的聲音流露出一種超過他年齡太多的惆怅：“我知道是好事啊。可是不管誰被收養了，都要和大家分開吧……”
雲濤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接着就垂下了頭。而明昭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哽咽：“如果分開，可能就很多很多年都不能見面了。還有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就算能再見面，說不定到那時候已經互相不認識了。我不想和你們分開，我想一直和大家在一起，不管誰都不離開這裏，我們永遠在一起生活。”
雲濤擡起手背，揉了揉眼角，聲音也一下子低沉下來：“可是，我們總是要分開的。就算不被收養，我們到了十二歲也要離開這裏，自己去工作。”
隻有風鈴微笑起來，安慰着兩個小夥伴：“對，我們總要分開才行呀。等我們長大了，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要做。對嗎？而且孤兒院也要照顧更小的孩子。所以，沒關系的啦，不要難過。”
但明昭的情緒仍然低沉：“我知道。如果是被天火公司的人收養，一定會有很好的條件去實現夢想，其實我也想被收養啊……可我就是害怕，大家分開以後，很久很久不能見面，等我們長大了，樣子變了，就會忘記……特别是你們兩個，風鈴姐，雲濤。我不想忘記你們，也不想你們忘記我……”
“不會的。”風鈴平靜的聲音卻帶着一種令人折服的力量：“你們看。”
兩人一齊看向風鈴的掌心，那雙稚嫩而粗糙的小手正托着三串晶瑩剔透的琉璃珠串，舉到他們面前。火堆最後那暗紅的殘燼在每一顆珠子上緩緩流動，而珠子的另一面則映照着空中的明月。炙熱的紅和清冷的白融合在珠子中，美得讓人忘卻了呼吸。
雲濤目不轉睛地看着琉璃珠串：“原來已經穿好了啊。可是，這跟明昭說的，又有什麽關系呢？”
風鈴沒有回答雲濤的話，而是轉向明昭問道：“明昭，你說過，這些琉璃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會變樣的，對吧。”
明昭也看着琉璃珠串，輕聲回答道：“是啊。它們是古代人用很高很高的溫度燒出來的。不管是風吹還是雨打，水淹還是火燒，不管過多久，掉在什麽環境惡劣的地方，它們都不會變樣的。雲濤找到的這些琉璃珠子，就已經至少過了幾百年了。可是還這麽閃亮好看，比能換東西的那些水晶啊，鑽石啊都保存得更好。”
“那就對了。”風鈴微笑着：“那我們每人戴一串。不管過多久，隻要看到這串珠子，就能認出其他兩個人。就算我們長大了，樣子變了，甚至老了，頭發白了，但這個琉璃珠串卻永遠不會變樣子。記得這串珠子，就會永遠記得大家。”
明昭終于高興起來，伸手從風鈴掌心裏拿起一串珠子，緊緊地握在手中：“對。不管是被收養，還是十二歲的時候離開這裏，我會一直帶着它，直到再遇到你們的時候。”
雲濤笑着摸了摸鼻尖，也從風鈴手中抓起一串，仔細端詳片刻，便套在脖子上：“我本來覺得這是女孩子戴的東西，想給小涵的。不過風鈴姐這麽說，我也要一直帶着。對了，小涵說……”
“我也給她穿了一顆，她很喜歡。”沒等雲濤問出來，風鈴就輕聲回答道。
“那就好。”雲濤垂下頭，端詳着胸前的珠串。
于是明昭也把珠串戴在了脖子上。隻有風鈴那一串，卻無法直接套過腦袋。風鈴嘗試兩次之後，便想收起來：“哎呀，這一串的線不夠長……沒有線了。等我找到了線，再穿起來戴吧。”
“我來幫你戴吧。”明昭馬上站了起來，從風鈴手中接過珠串。
風鈴微微一愣，垂下頭輕聲回答道：“好。”
于是明昭小心翼翼地解開珠串，拈着珠串的兩端走到風鈴身後，俯身将珠串繞過風鈴的脖子，然後在她腦後仔細而輕柔地系好。
“好了。”明昭端詳片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三人互相打量着，臉上閃耀着幸福和滿足。風鈴和明昭對視一眼之後，一齊轉過目光看向火堆。而雲濤用一根小木棍撥弄了一下火堆中的灰燼之後，再次亮起的火紅的木炭便爲他們臉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暈紅。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片刻之後，雲濤看着明昭問道：“明昭，你剛才說什麽，被收養就有實現夢想的機會什麽的……你的夢想是什麽呢？”
“啊？——哦。”明昭剛剛似乎有些走神，聽到雲濤的問題才轉回注意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遠處沉睡的小村，輕輕歎息了一聲：“我的夢想啊……是研究出可控核聚變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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