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羅天陽剛坐下喝茶，吊腳樓外卻已經熱鬧起來，應該是那些寨民們陸陸續續地到來，幫着送秀秀出嫁。
“天祿，午飯吃過了沒有？”
聽到二叔的大喊聲，中年男子即刻怒道：“這幫混蛋！看着别人家女兒送死，他們倒是很熱情，要是這事落到自己頭上，不知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中年婦女滿臉輕蔑，接口道：“哼，他們那麽愚昧，肯定會歡天喜地送女兒出嫁的。”
兩人沒回音，那二叔又大聲喊道：“天祿，我們上來了！”
“滾上來吧！你們一天到晚守着出村道路，秀秀還能逃到哪裏去？”中年婦女沒好氣地怒吼起來。
樓外的喧鬧聲一靜，随後傳來咚咚的上樓聲。不一會，他們二叔一臉陰沉地出現在門口，不悅道：“落洞女出嫁，本是件大喜事，你們不肯配合也罷，用得着這樣嗎？”
中年婦女馬上不客氣地回嘴道：“既然是件喜事，那你孫女爲什麽不去當落洞女呢？”
“你……”二叔氣得不行，右手指過來，話語一時噎住。
中年男子同樣不客氣，連起身相迎都懶得裝，冷哼道：“二叔，每當有落洞女出嫁，你好像比任何人都來得積極，真讓人懷疑，你是不是收了那山神的好處？”
二叔臉色刷地一變，怒氣沖天地沖到近前，手指點點他倆，怒吼道：“我能收什麽好處？身爲族長，我還不都是爲全寨人着想，讓落洞女順利出嫁，換來十年風調雨順！再說了，落洞女人選是山神爺指定的，又不是我選的。樂樂逃嫁，山神沒怪罪已是大幸，是不是非得要折騰到山神爺發怒，你們才肯罷休啊！”
騰地從椅子上跳将起來，中年婦女毫不退讓地用手指點過去，怒怼道：“你個老不死的，你相信有山神爺，那就請過來給我們瞧瞧！它要是出現在面前，那我就開開心心地送秀秀出嫁。”
跟着二叔先進來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男人，他們皆是一臉忿忿地來到對面，其中一人臉色不善地質問道：“說！你們還想折騰到什麽時候？”
其他人都在身後紛紛幫腔，撸着袖管，大有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樣子。
中年男子見機不妙，拉住還要回怼的妻子，指着坐在窗前不動的秀秀，冷冷道：“秀秀就在那裏，你們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好了，反正我們不管。”
“沒有你們，我們一樣能送落洞女出嫁。”
或許因爲有人在後撐腰，二叔臉上得意的表情中，還雜事着幾分輕蔑，他說完就朝樓外大喊道：“老嬷嬷，你們幾個老婆子都進來，替秀秀好好打扮打扮，晚上就送她上山。”
有幾個人瞧着羅天陽的眼神有些不善，他卻直接予以無視，悠閑地端着茶杯喝茶，冷眼瞧着眼前這一幕。
不一會，五六個穿紅戴綠的老婆子走進來。走在前頭的老嬷嬷，看上去有些老态胧腫，但步伐卻很是矯健，完全不像是個七老八實的人。
偷瞥一眼，羅天陽對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的眼神有些陰翳，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和氣。
看似不經意地瞧羅天陽一眼，老嬷嬷輕輕揮手道：“去兩個人，扶落洞女進房換嫁衣。”
秀秀似乎對外界沒什麽感覺，吃過午飯後，一直坐在窗前呆望對面山峰。兩個老婆子走到她近前，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任由她們将自己扶起來，機械地往前走。
在老嬷嬷的帶領下，一衆人簇擁着秀秀，轉過一道邊門進秀秀房間，到裏面去換嫁衣去了。
目送秀秀離去後，中年男子才長籲一口氣，心中那副重擔仿佛已經卸下，拉着他妻子又坐了下來。
或許是因爲在樓内過于尴尬的緣故，二叔一臉得意地瞧了倆夫婦一眼，吩咐衆人将客廳騰空，隻留下幾張椅子，而後一起退到樓外去。
中年婦女眼淚嘩地流了出來，雙手緊捂着嘴巴，悲聲哭泣起來。中年男子則會意地朝羅天陽微點點頭，而後張臂摟住她，輕聲安慰起來。
知道他們是在裝，羅天陽強忍住心中的笑意，端着茶杯自顧自喝着茶。
在等待十多分鍾後，秀秀房間裏傳出悠揚的歌聲，又好像是有人在哭。房間内那些老婆子唱了一會，等她們停下後，樓外跟着傳來差不多的歌聲。
因爲是用苗語唱的，羅天陽也聽不懂是什麽歌，傾聽一會就苦笑着搖搖頭。
中年男子此時側過身來，在他耳根輕聲介紹道：“這是落洞女出嫁的必備流程，唱的是我們苗家女子的送嫁歌，聽着是在哭，但實質上卻很歡快。”
哭嫁的習俗，華夏很多民族都有，新娘子哭着上轎子，家中女性都會用哭唱送嫁。隻是現在新娘子出嫁，親戚朋友都是歡天喜地的，更别提新娘子，她上了婚車就走，誰還記得這習俗？
羅天陽嘿嘿笑笑，朝中年婦女暗使個眼神，悄聲道：“戲要演全套，你也唱啊。”
她會意地點點頭，剛止住的眼淚即刻又嘩地流出來，悲聲唱起送嫁歌。
在此起彼伏的歌聲中，老嬷嬷牽着秀秀從房間裏走出來，将她安頓到窗前椅子上後，幾個老婆子在她帶領下，在客廳裏邊唱邊跳起舞蹈來。
羅天陽既看不懂又聽不懂，感到索然無味，遂放下茶杯，睜大眼睛裝着欣賞樣子，其實卻在暗自養神。
這幫老婆子精力非常充沛，唱唱停停，一直鬧騰到天黑，才在樓内一起用晚飯，而後就在客廳内休息，直到半夜時分。
老嬷嬷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非常難看的笑容，面朝樓外放開嗓子叫了起來：“落洞出嫁，山神迎親……”
話音剛落，樓外吹吹打打的樂器聲響起，再次鬧騰起來。
秀秀的毅力真是驚人，仿佛從來都見她疲倦，除了吃晚飯，她都一直坐在窗前沒動，兩眼直盯着對面山峰。
中年男子夫婦倆不肯配合送嫁，老嬷嬷她們應該心知肚明，沒有人理會他們。兩個老婆子笑着走過去，将她從椅子上扶起，跟在老嬷嬷身後，往樓外行去，去完成這或許是她生命中的最後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