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邺城的當天傍晚,夏隸就來了,将手裏的一沓折子砸在嬴黎面前,氣的渾身發抖。
“國法已經明令禁止行私刑濫殺無辜了,你竟然知法犯法?你可知後果有多嚴重?”
嬴黎淡定的喝着茶,眼皮都懶得擡一下:“是李家先對我嬴氏的人行私刑的。”
“他們是什麽身份?你又是什麽身份?”夏隸氣的直拍桌子:“你是攝政侯爺,如果連你也無視國法,還有誰會遵守?國法不是擺設。”
嬴黎這才瞧了他一眼:“國法規定,凡私刑者,必定問罪,我身爲侯爺,處置一個皇商難道不行?李家違反國法再先,我秉公處置何錯之有?再說了,國法若能給我公道,我必遵守,可若國法無法給我公道,我遵守了做什麽?
真要按照國法來說,李家也就李家老太太有罪,李晔和嬴岚是拜了天地的人,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強迫嬴岚,此事都與他無關,難道嬴岚就白死嗎?國法到底是爲誰做主?一國法度不能爲受害者伸冤平恨,要了有何用?”
“你這是匪氣。”夏隸指着那些折子:”這都是彈劾你的,你還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嗎?”
嬴黎掃了一眼:“有多嚴重?問罪于我?還是罷免了我?就憑這幾封折子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這話甚是嚣張,夏隸差點氣瘋。
“這些折子,我就是不看也知道是誰寫的,他們對我的意見我根本不在乎。”她把桌上的折子全部掃落在地:“而且,丞相與其來找我問罪說我濫殺無辜,還不如去查查,到底是誰不自量力,想要利用李家構陷我嬴氏。
嬴岚的事若是沒有查清楚,我嬴氏女的清譽就都毀了,我嬴氏所有的姻親從此都要與嬴氏劃清界限,屆時蒙受不白之冤的就不止是嬴岚了,而是我嬴氏一族所有女眷,如此陰損的招數,你不怪幕後之人,反倒怪我這個自保之人?”
夏隸一陣沉默:“皇上不會如此,但其他人”
“這是丞相該去查的事,與我無關。”嬴黎靠在椅子上:“我的态度就一個,任何人企圖爲皇上謀利而做出不利于嬴氏的事,我都會把賬算在皇上頭上,别拿不知情來說服我。
另外,這些除了對我表達不滿卻沒有任何實際傷害的東西就别拿來給我看了,我沒空看廢話,若還有人不依不饒,我定然不會客氣。”
夏隸越發惱了:“圖一時爽快,可知你是在自掘墳墓。”
“說的好像我老老實實聽話就能長命百歲一樣。”嬴黎十分不屑:“這樣的陳詞濫調丞相還是不要說了,你主子能不能容下我,我想你心裏應該清楚,你自己都沒把握的事,總拿來說服我,不覺得可笑嗎?”
“嬴黎!”他大聲呵斥:“我爲你好,你爲何就是不知好歹?”
嬴黎被這話惡心壞了,直接吼回去:“不知好歹?你要是看不慣就滾。”
夏隸臉色大變,沒想到她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二殿下還不知道爲何皇上會對他怎麽也看不順眼呢,他要是知道是因爲你在皇上面前提議立他爲太子,暗示皇上我與他走得近,你猜他會怎麽對你?”嬴黎站起來:“你别忘了,有句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
恩科之後,官場是要大換血的,現在的朝堂有幾個人是靠本事坐在職位上的?不就是憑靠着從龍之功才得到了一官半職嗎?這是第一代君王的恩典,可後面呢?從龍之功也不能吃一輩子。”
夏隸不吭聲,他知道嬴黎想說什麽。
燕行書示好嬴黎爲的就是皇位,嬴黎将吏部與戶部交給燕行書打理,也是變相了讓燕行書安排自己的人,至于被擠掉的人,隻可能是燕王的舊部,這些人不會聽燕行書的,所以不會留下。
如今燕王被架空,他左右不了恩科的結局,至于自己,若是不投靠燕行書,那就隻能投靠雲貴妃的兒子,否則夏家必将終結于新君登基那一日,可雲貴妃的兒子還小,如何能與燕行書抗衡?
幾番比較,燕行書是唯一的出路,他有嬴黎的支持,隻要他不作死得罪嬴黎,皇位就注定是他的,可是自己又曾在皇上面前進言對他不利,誰知他是否不計較?
這就是嬴黎威脅他的把柄,而他,不敢輕易去試探燕行書。
“丞相。”嬴黎走到他身邊,語氣不善:“得空,還是想想自家後路吧,别一時風光,子孫無福。”
夏隸的臉色十分耐人尋味,嬴黎也沒功夫猜他是怎麽想的了,坐下來下逐客令:“丞相是不是該走了?”
夏隸沒說話,撿起地上的折子,扭頭就走了。
次日早朝,無人提起上京的事,寫折子的人多,剛當面和她說的人一個沒有,也不知夏隸是怎麽辦到的。
下了朝,嬴穹他們去了一趟衙門就回來了,大家一塊吃飯的時候,免不得說起嬴岚的事。
“讓人去查查燕行書。”嬴黎夾了筷子菜:“他很有問題。”
“二殿下?”嬴肅眉宇微沉:“你懷疑是他指使李家?”
嬴黎喝了口粥:“我回上京之前,他特意告訴我,與嬴祿勾搭的娼女回去重操舊業了,這太古怪了,一個謀求皇位的皇子,哪有閑工夫搭理這些小事,我仔細想了想,如果是他指使李家的,那他能有什麽好處。”
“好處多了。”嬴穹将筷子拍在桌上:“若是真的毀了嬴氏的清譽,嬴氏的姻親網必定斷裂,嬴氏一族的威勢也大不如前,我們幾個都會被彈劾,如今燕行書掌握着吏部與戶部,他完全可以理所當然的将自己的人擡上來。
若是沒有,嬴氏必定會報複李家,如此一來,嬴氏仗勢欺人的罪名就坐實了,恩科之後,那些新入仕的學子必定視嬴氏爲敵,拱衛皇權,燕行書是唯一涉政的皇子,如今的情形下,新秀們如何戰隊顯而易見,他最爲得利。
最主要的是此事不管成與不成,旁人都會認定是皇上所爲,任誰也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去,如果真的是他,那與他老子就是一樣,一邊扒着嬴氏得利,一邊提防着嬴氏,想玩過河拆橋那一套。”
嬴弗搖搖頭:“話雖如此,可是他平白無賴的來提一嘴,豈不是給自己招嫌疑?他如今并無實權,嬴氏随時可以換了他,他犯不着冒險。”
“不管如此,先仔細查了再說吧。”嬴肅心情沉重:“這樣的陰謀詭計不會少。”
他們三個各執己見,嬴黎也不插嘴,她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周太宗燕行書,于正德二年,病故。
也就是說燕行書隻做了兩年皇帝,而且還病痛纏綿。
“總不至于是我幹的吧?”嬴黎有些頭大。
嬴穹看看她:“你說什麽?”
“沒什麽,對了,又是雨季了,我要出城去看看,離開幾個月。”嬴黎拿了個燒餅:“你們把事情做好,别讓人抓了錯漏。”
他們點點頭,知道該怎麽辦。
拿到攝政大權後,嬴黎前前後後撥了上百萬兩銀子來修建水利,就是爲了能多收點糧食,早日緩和中原缺糧的局面,所以,她很重視水利的修建。
畢竟上百萬兩的銀子花了出去,要是沒用,她得心疼死。
連綿陰雨中,嬴黎穿着蓑衣,拄着木棍,帶着幾個官員和小吏,以及負責修建水利的工頭在河堤邊走着,路上泥濘,個個都深一腳淺一腳,工頭指着河堤說話,他們都聽着,官員也時不時的說一聲。
這已經是這幾天的常态了,回到當地的衙門,個個渾身濕透滿腳是泥,老衙役端了火盆上來給他們烤衣服,還泡了熱茶。
嬴黎把蓑衣脫掉,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提着小闆凳來到廊下,把裹滿黃泥的靴子脫掉,就着瓦檐流下的雨水洗腳。
“依下官看,那三道彎的地方還要加固才是,如今不過下了十天的大雨,河水就那樣湍急,等後面雨水多了,水勢兇猛,隻怕河灣處守不住啊。”
“下官也是這樣認爲的,如今大雨,不得不防,不但要加固河堤,還要有準備,若雨勢過大,河岸兩邊就斷斷不能一直往河裏排水了,池塘河溝,這些能儲水的地方都要利用起來。”
幾個官員都是工部任職的匠人,治水經驗豐富,一邊洗着自己身上的泥巴一邊商量着,地方官在旁人認真聽着,時不時與工頭說上兩句。
洗幹淨腳,嬴黎把幹淨的靴子拿出來換上,這才趕緊提着小闆凳坐到火盆旁邊烤衣服,“我見堤壩上很多洞,若河水過于湍急,甯可犧牲農田也不能讓河堤塌了,河堤一塌,百姓就都完了。”
“是。”地方官忙不疊的答應着。
衙役端着幾大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上來,他們趕緊吃起來,連湯汁都吃的幹幹淨淨,放下碗來不及休息,又開始商議,把所有的可能都猜測了一遍,也給出了解決的法子。
就這樣忙忙碌碌過了兩個月,嬴黎再回邺城的時候,又是十月初了,天氣也開始冷了。
這日下朝,剛進門嬷嬷就告訴她,林秋兒來了。
嬴黎頓時頭大,手裏的冰糖葫蘆也不香了。
她一臉凝重的進去,林秋兒正等着她呢,“表姐。”
“你怎麽又來了?”嬴黎煩死她了。
林秋兒坐下來:“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嫁給夏隸。”
“噗~”嬴黎剛喝的茶水噴了出來:“你要怎樣?”
林秋兒一臉笃定:“我要嫁給夏隸,我知道表姐和他是死對頭,可我也想過了,你們沒有撕破臉皮,這就表明不是沒有緩和的餘地,而且皇上年紀那麽大了,你們要想保住榮華富貴,隻能效力于同一個君王,這不就有機會了嗎?
我想清楚了,我還是喜歡有權有勢的男人,那些府宅裏的規矩我可以學,府宅裏被人欺壓了我也可以忍,最少我知道自己能夠得到多少好處,高嫁受委屈,也比低嫁受委屈強多了,表姐你說呢。”
“我無話可說。”嬴黎放下茶盞:“不過我很好奇,你覺得自己怎麽做才,才能讓夏隸娶你。”
她笑了:“我有計劃,我可以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琴棋書畫,女紅做飯,我都可以。”
“上趕着倒貼?”嬴黎托起下巴。
林秋兒不高興了:“這不是倒貼,我不是沒見識的姑娘,你用不着這麽唬我,那些矜持的小姐遇上自己喜歡的人都會忍不住表現呢,我和她們沒區别。”
“哦。”
“表姐,你會支持我的對嗎?”
“.這還真不一定。”嬴黎想翻白眼。
林秋兒像是聽不見一樣,開始安排:“那你幫我準備嫁妝吧,豐厚些。”
“沒錢!”什麽鬼?讓她準備嫁妝,做夢呢?
“我要住在侯府。”
“不行!”嬴黎拒絕的更果斷了。
她跑過來,蹲在地上:“我沒地方住。”
“去穹哥家裏。”
“我不!”林秋兒比她更果斷。
即便嬴黎不答應,林秋兒還是死皮賴臉的住下來了,還專門選了嬴黎隔壁的院子。
隔牆喊話就能聊天的那種。
大晚上的,梳洗後的嬴黎在看書,嬷嬷坐在火盆邊陪着她,本來安安靜靜的,突然,一陣怨念十足的咿呀聲傳了過來,聽的人毛骨悚然。
“什麽聲音?”嬴黎放下書:“鬼吹風嗎?”
嬷嬷也不知道,開門去外面聽了聽,回來說道:“是表小姐在唱歌。”
“.确定不是在招魂?”嬴黎的表情一言難盡,貼着窗戶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突然有了個主意。
這要是讓林秋兒每天去夏隸家裏唱唱,能讓夏隸黴運不斷吧,啧啧啧
“啊~”林秋兒嚎的更賣力了,聲音尖細,努力拔高的聲音都變音了。
嬴黎忍不住揉揉耳朵:“去告訴她别唱了,大晚上的不吉利,以後想唱,挑午時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唱吧。”
嬷嬷一臉爲難,顯然不敢過去這麽說。
嬴黎也不管,直接倒頭睡覺,歌聲到是很快停了,也沒什麽動靜。
嬴黎有個習慣,她是不會起個大早吃飯的,或許行軍打仗的時候會早起練劍,可如今不會了。
她會多睡一會兒,上朝的路上買包子吃。
次日一早,她還蒙頭睡着呢,陪在房裏的嬷嬷也睡着沒起呢,房門就被砸的震天響,吓得嬷嬷急忙起來開門。
“表小姐。”嬷嬷聲音很低,忙不疊的示意林秋兒聲音小點。
可林秋兒完全不管,推了内室的門就進來:“表姐,起床了。”
完了,林秋兒來了。
嬴黎糟心的不行,已經開始煩了,瞌睡蟲掙紮着要走,她緊緊閉着眼睛不讓。
“表姐,我做了饅頭熬了粥,你嘗嘗。”林秋兒直接掀了她的被子,房門又沒關,涼意刷一下就撲了上來。
嬴黎怒了:“你幹嘛?大清早的要幹嘛?”
“叫你起床吃東西啊。”林秋兒并不生氣,臉皮厚的難以估量:“我親手做的,你幫我嘗嘗吧。”
嬴黎裹着被子一臉不耐煩的坐起來,臉拉的老長,氣呼呼的梳洗好,她坐下後嬷嬷忙把蓋子掀開,還沒看嬴黎的表情,嬷嬷就驚了。
饅頭發黃開裂,一看就是堿面放多了,大米粥都成了棕黃色,聞着一股糊味,廚娘最拿手的小鹹菜,也泡在了醬油裏。
“快嘗嘗。”林秋兒等着被誇。
嬴黎盯着面前的飯沉默了好一會兒,起身走人:“自己吃光,不許浪費。”
這就也好意思把她大清早的叫起來?
無語
在街上吃了一大碗面條,又買了兩個包子吃着,嬴黎心裏才稍稍舒坦。
如今正是秋收後戶部對賬的時候,爲此下朝後,她與幾位朝臣都去了禦書房,其他人站着,她和燕王坐着。
燕王看賬本,她托着下巴發呆。
“爲何糧稅比去年少了十萬石?”燕王皺眉不滿,語氣裏卻是說不出來的興奮,一副總算抓到嬴黎小辮子的模樣:“不是修建了很多水利嗎?”
嬴穹答道:“回皇上的話,有幾處地方報了水災,秋收不足。”
“這也不應該啊。”燕王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去年能打上百萬石糧食,今年就有上百萬石糧食是一定能夠收上來的,而且還要比去年多才是,怎麽會少了呢?”
這話說得嬴穹一下子都不知道怎麽吐槽了,燕行書也聽得眉頭直皺,姜鶴等人幸災樂禍的等着,隻有夏隸還算是腦子清醒。
他道:“回皇上的話,因着稻谷小麥收成不高,所以今年各地都實行了稻谷小麥與地瓜玉米混種的法子,地瓜玉米容易成活,收成也好,這樣百姓不愁溫飽,但朝廷并未向百姓征收地瓜玉米等粗糧的糧稅,所以說,稻谷小麥的收成比之去年,實際上是高了很多的。”
聽他說完,燕王臉色很差,将折子拍在桌上冷聲呵斥:“不征收粗糧的糧稅,朕爲何不知道?”
沒人回答他,他隻能臉色陰沉的看向旁邊的嬴黎。
“是我決定的。”嬴黎依舊懶洋洋的托着下巴:“那幾日皇上昏迷了,我就自己做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