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巴掌,他不高興了,拉長了臉剛要鬧别扭,就被嬴黎捏住腮幫子往嘴裏塞了塊糖:“快看,少廢話。”
“這事沒完。”他放了狠話,含着糖塊認真瞧,越瞧越認真,看完後就直勾勾的盯着嬴黎:“真是你想的?”
嬴黎坐在桌上翹起二郎腿:“那當然。”
“沒讓嬴氏的幾位老大人替你過目?”
“你覺得他們要是給我過目了,會允許我用這一手字出來賣弄?”
他這才點點頭:“說的也是,你這一手字,多少有些辱沒門風了。”
嬴黎懶得理他,隻關心一件事:“我的主意是不是很好?”
“嗯,的确很好。”他把折子放在一旁:“可以與朝臣商議一下,不過我好奇一點,你怎麽會想起在土地制度上下功夫?”
嬴黎笑了:“許你拉攏人心,就不許我赢的民心了?說好了要公平競争,那就各憑本事呗。”
“嬴氏還不夠?”
嬴黎湊過去:“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說的也對。”他笑盈盈的看着嬴黎:“明日我就找大臣商議,你要是沒事,可以來東宮悄悄聽。”
宣德帝卧病了,如今的朝政大事全由他一手處置,東宮俨然就是一個小朝廷,當然,能在小朝廷商議事情的,也隻有丞相與六部的尚書和侍郎了。
他要和大臣商議自己的辦法,嬴黎自然是要聽得,次日一早她就在燕靖予的書房裏等着了,隔着一塊屏風,大臣們都在外面,喝着茶,吃着點心,多了幾分随性。
“昨日,嬴姑娘向我提及大周如今的土地制度,這些日子正在秋收入稅,想必這個問題很多人也注意到了,大周良田多在權貴富商手中,一畝地在他們嘴裏也能說成是六分地,這讓稅收縮減了很多。
幾個月前朝廷裁軍,很多人回鄉後根本沒有田地,隻能去做佃農,一家老小辛苦一整年都不能保證溫飽,長此以往,流民增多,動蕩不安,朝廷稅收也會減少,故此嬴姑娘翻閱了史書,提出了幾點建議,大家都看看。”
他把折子遞給嬴岐,瞅見嬴黎那一手狗趴體,嬴岐老臉一紅,一一傳閱看完,立刻就有人說話了。
“太子殿下,大周的土地制度是開國時太祖與衆臣商議後定下的,現在革新,是不是有違祖宗家法?”
“太祖朝還有宮妃殉葬的規矩呢。”嬴岐把折子遞給還想再看看的沈畢:“後來還不是廢了?”
那人被他一句話就堵回來了,但還是有人說:“太子殿下,這後宮不得參政,嬴姑娘是否.”
“怎麽需要我家姑姑禦敵的時候沒人提後宮不得參政呢?”嬴岐再怼。
這下徹底沒有人糾結這些沒用的問題了。
燕靖予低頭偷笑,擡頭時便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關于嬴姑娘的建議,諸位覺得如何?”
“殿下。”沈畢拿着折子一臉沉思:“土地兼并的确有損朝廷與百姓的利益,可是要将土地從權貴手裏拿出來并非易事,折子上說,重新丈量土地,核對各家各戶的田産,除籍契奴仆外,每人以五畝田地爲上限,多者擔三倍賦稅。
這個主意看似有用,但重新丈量土地并非易事,而且權貴們必定不會答應,朝廷以三倍賦稅要求他們,他們就會以更多的租錢壓榨百姓,如此一來,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臣以爲,限制租錢才是最重要的。”
沈畢的話有幾分道理,嬴岐也道:“其中鼓勵百姓開荒,土地爲其自有,可免三年賦稅,可許多地方都有皇莊劃定,也有權貴劃定的莊園範圍,開荒入園,百姓是要問罪的,那些可以讓百姓随意開荒的地方,多爲窮山惡水之地。
且,此法惠及百姓,但有傷權貴的利益,難保不會百姓以此爲要挾,以謀取權貴的利益爲目的壯大自身,故此,臣以爲,有關開荒一事,可由朝廷定下範圍,即給了百姓生路,也保住權貴的利益,方不激化矛盾。”
燕靖予認真聽完,認同的點頭:“這些法子實施起來的确會有困難,但我認爲,若能真的改變現有的土地制度,對朝廷和百姓都大有益處。”
“可是,損害權貴的利益,隻怕會動搖人心。”他們最顧慮的是這一點。
燕靖予打量着他們,瞥見嬴黎在屏風後面都快按捺不住了,幹脆把她叫出來:“阿鯉,你的意思呢?”
嬴黎立馬出來,爲他讓自己出來說話的行爲豎起大拇指誇獎了一下,張口就道:“你們的顧慮我聽明白了,不過我是這樣想的,先說丈量土地,全部丈量顯然不可行,一來所費人力太多,而來會有人冒領土地爲權貴藏私。
所以,朝廷可以利用田地交易的鋪子拿到近五十年所有的交易單據,以此核對各家田地畝數,我查過,田莊鋪子的交易單據會留存五十年,所以完全可以查到各家各戶大緻有多少田地,丈量的時候,先拿田地畝數最多的人家動手。
除此之外,丈量田地一事也由交易的鋪子負責,事情辦得妥當漂亮,可直接負責皇莊成爲皇商,這裏頭的利益可比做一個單純的商人多多了,丈量田地是要得罪權貴的,但事情由商人出面,後果則不會太過嚴重。
再說租錢提高反苦百姓的事,限定租錢的确是個好主意,但除此之外還要限定佃農的勞作時間與分内之職,耕種就是耕種,不能農閑的時候還驅使百姓做其他的,做其他的要另外算錢,爲防官商勾結隐瞞,此事也要算作衙門的政績。
還有百姓開荒的事,劃定範圍是個好主意,可是好地方都被皇莊和權貴的莊園占了,能畫出多少範圍?皇莊和莊園大多留着長草,一年到頭也沒見皇家的人去溜達兩圈,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咳!”燕靖予清清嗓子,好幾個大臣也都臉色尴尬。
嬴黎無視他們:“占着良田不用,純屬浪費,所以,要麽皇莊裏面開荒,用犯人耕種,所得糧食供給宮内,減少戶部給宮内的撥糧,要麽皇莊開放,百姓耕種,至于權貴家的莊園,可以租用百姓耕種或是租給百姓耕種,絕對不允許荒着。”
她說着話,就靠在了燕靖予旁邊的桌上,兩手一抱,仿佛面前的朝中大臣全都是聽命行事的小厮,即便被他們看着,也不慌不忙。
“敢問姑娘,若是權貴拒不從命呢?”
“殺雞儆猴。”嬴黎摁住燕靖予的肩膀:“這些事情先從皇親國戚開始,說直白點,一朝天子一朝臣,除掉政敵總需要理由服衆,這不是機會嗎?”
她的話讓衆人心裏都是一寒,燕靖予則意味深長的一挑眉:“你說就說,拍我做什麽?”
“讓你心裏有點數。”嬴黎假惺惺的笑了笑:“我提醒你一句,最好在大家離開東宮之前就動手,别打草驚蛇。”
說完,她微微一颔首,大搖大擺的就走了。
接下來怎麽讨論她管不着,她有空還得去城外轉轉才行。
走了一趟城外,城門關閉之前她才回來,回家才知道嬴岐他們還沒回來。
“也不知東宮出了什麽事,中午的時候來了太監,拿走了家裏所有的地契單子,說是朝廷有大用,也不說是幹什麽。”丞相夫人憂心忡忡。
“哦,忙正事呢。”嬴黎挽住她:“我餓了,想吃陽春面。”
丞相夫人一笑:“好,晚輩立刻讓人去做,姑姑等一等。”
她去忙了,嬴黎也得以休息休息,秦嬷嬷端着熱水過來讓她洗臉,瞧她滿身塵土忍不住念叨:“姑娘如今已經是聘娶的太子妃了,就算是出門,也不該自己走動,當有人跟随才是。”
“我是去探查民情的,那樣聲勢浩蕩的做什麽?”嬴黎換了髒衣裳:“越是低調,瞧見的東西才會越真實,我要是大張旗鼓的出去,誰敢和我說實話?”
秦嬷嬷瞧見她的衣裳破了一個口子,無奈的搖頭:“姑娘這樣,豈不是讓人傳閑話?”
“與民同樂能有什麽閑話?”嬴黎樂了:“難不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裏規規矩矩的等着嫁人才行?嬷嬷,一家主母爲了打理中饋都要身體力行,何況是太子妃呢?”
這話讓秦嬷嬷實在不好反駁,隻能囑咐她:“如今日頭毒辣,姑娘出行要帶帷帽才是。”
“好好好,知道了。”嬴黎實在害怕她啰嗦個沒完,随口應付着。
等丫鬟把她最愛的陽春面送來,秦嬷嬷又開始啰嗦:“雖然姑娘好動,但也要少吃些,女子以身姿曼妙爲美。”
“知道了。”嬴黎大口吃面,答應的比誰都利索。
吃飽喝足,她等到深夜,知道嬴岐回來了才去睡覺,心裏算計着革新土地制度一事能有幾成勝算。
天色剛亮嬴黎就醒了,她急急忙忙的洗漱好去正堂,嬴岐正要出門,見她起來了就停下來說:“姑姑放心,昨日已經傳令各家上交所有的地契了,也告訴田地交易鋪子将所有的單子核算清楚,今日一早務必送到戶部去。”
“你覺得這事勝算有幾分?”
嬴岐一頓琢磨:“若是朝廷狠得下心,能有九成,若是狠不下心,一成都難。”
“的确,畢竟朝中大臣家裏也有不少田莊私産呢,割肉養民的事,不是人人都想幹。”嬴黎抄手站着:“你去吧,我再到城外走走。”
接下來核對田畝單子的事她幫不上忙,所以她要另外找些事情做,比如去城外軍營看他們練兵。
嬴氏有不少子弟從軍,邺城守軍裏就有好幾個,雖然邺城守軍如今歸燕忱白統帥,可他不在邺城,大權理所應當的在副統領手裏,偏着副統領,是裁軍時,從涼州調回來的一個老将軍,算是親眼目睹過嬴黎的恢弘戰績。
所以,發現嬴黎在一旁看熱鬧後,他很熱情的把嬴黎叫過來,讓她指點指點練兵的事。
“涼州一别,也有一年多沒見過姑娘了,姑娘掌眼瞧瞧,這幫兔崽子們練得如何?”
“不怎麽樣。”嬴黎很實誠:“弓箭手可以多練,畢竟箭法講究熟能生巧,但是刀劍相交不能這樣練,得打,練得是反應與還擊角度。”
老将軍笑眯眯:“嬴姑娘說得對,能否勞駕教教他們?都是新兵。”
“嗯哼?可以呀。”她好久沒打架了,正好手癢。
老将軍笑眯眯的挑了二十幾個身手矯健的壯漢出來,一看就是新兵教領。
老将軍笑呵呵:“嬴姑娘,請。”
“我懷疑你想收拾我。”
嬴黎活動了一下手腕,猛地飛身出去,一拳揮出去,猝不及防的放倒一個,然後淩空一個掃堂腿又放倒了幾個壯漢。
看熱鬧的士兵一陣喝彩,要和她對打的壯漢們才反應過來,嬴黎卻根本不給他們還手的機會,她比不得這些壯漢高大,正好可以在狹小的縫隙中遊刃有餘,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來上一拳,讓人防不勝防。
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們全部放倒,士兵們的喝彩聲已經很高了,老将軍身邊也多了幾個年輕的将軍,都是過來看熱鬧的。
“群毆不是這麽打的,你們人多,但是各打各的,完全就是一盤散沙。”她指着一個壯漢說道:“他是最先還擊的,一拳打向我的臉,這個時候怎麽沒人攻擊我的下盤呢?”
坐在木台邊上,她又朝另一個壯漢示意:“你方才都把我舉起來了,爲何不把我砸在地上,反讓我纏住你的脖子将你放倒?爲何要猶豫呢?怕傷着我不成?”
壯漢不說話,嬴黎起身:“都看好了。”
她往前跑了幾步,一個跳躍雙腿反剪直接夾住壯漢的脖子,壯漢慌了一下,正要掙紮,她卻又松開自己跳了下來:“就這個動作,很容易就能扭掉一個人的脖子,可以多學學。”
她繼續坐在木台邊上:“當然,提高拳腳功夫最好的法子就是多動手,你們完全可以對打,不傷人性命就好,至于其他,多搬搬石頭做做苦力,力氣大了,幹什麽都好說。”
她說的很簡單,但在她露了一手之後,足以讓這群教領心服口服,何況那群新兵。
“嬴姑娘的身手,我等望塵莫及啊。”老将軍笑呵呵的摸胡子:“走走走,小坐半刻。”
他這麽熱情,嬴黎颠颠的就跟着去了,和邺城守軍裏面的幾位将軍叭叭一頓瞎聊胡吹,她分析起戰事來一套一套的,興起還能直接畫個地圖出來。
這一聊就把時辰忘了,她大晚上沒回來,丞相夫人急的不行,讓城外莊子裏的人去找也沒找到,莊子裏的人也急的不行。
過了子時,嬴黎才走,老将軍執意派人送她去莊園,她拒絕不了就帶着了。
月明星稀,朦胧的月光隻把遠處的樹近處的人勾出大緻的輪廓,士兵舉着的火把,被風吹的獵獵作響,嬴黎有些困了,騎着馬昏昏欲睡。
“肚子好餓啊。”一個小士兵小聲嘟囔。
另一個立刻附和:“我也是,晚飯沒吃飽。”
“那就去找吃的呀。”嬴黎自然而然的加入他們的對話:“我記得附近地上有地瓜,去挖幾個,唉,别挖多了。”
“好。”他們一口答應,立刻去弄。
嬴黎下馬幫着點火,地瓜找來就丢進火裏,幾個人圍着火堆等食。
不遠處的田裏突然有聲音,他們都聽見了,嬴黎起身過去看,有個小子跟着,繞過稻草垛,月光下兩個赤、條條的人影纏在一塊,嬴黎懵了。
這這這.
“我的娘啊。”小子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直接出了聲。
那兩個人影被他吓着了,一擡頭就發現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一聲尖叫,手忙腳亂的四處找衣裳。
嬴黎把自己腳底下踩着的東西撿起來,是支簪子,看起來很名貴。
“嬴姑娘,快走快走。”小子覺得太污糟了,大喊一聲就跑了。
那個女的卻突然撲過來拽住嬴黎的衣裳:“姑娘,求求你别說出去,我求求你了。”
“你是誰我都不曉得,說了幹嘛?”嬴黎把衣裳扯出來,也待不住,跟着小子就跑了。
烤地瓜他們也不想吃了,麻溜的回到莊子,幾個士兵還得回去複命,沒住就走了。
大晚上的撞見那種事,嬴黎膈應壞了,天一亮就回了丞相府,好幾天沒出門。
突然有一日,秦嬷嬷從外面怒氣沖沖的進來,盯了嬴黎好一會兒才問她:“那天晚上姑娘在城外沒回來,和誰在一起?”
“和誰?我很晚了才從邺城守軍大營離開,杜将軍讓人送我回去的,怎麽了?”
秦嬷嬷眉頭緊皺:“外面傳閑話,說有人在城外看見姑娘與人在稻田裏私會苟合,因先前姑娘常往田間地頭走,那日姑娘沒回來,丞相府找人鬧得動靜挺大,所以現在.”
她還沒說完,丞相夫人就進來了,神色與秦嬷嬷的一樣:“姑姑.”
她欲言又止,嬴黎也就明白了:“深宅大院裏的你們都知道了,外面差不多人盡皆知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