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衆人哭喊連天,極度驚懼讓他們全都慌了神,被驚動的人也慌了神。
嬴黎的兇殘與狠辣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看着地上越來越多的血,都知道她并非開玩笑。
事情鬧得這麽大,即便是深夜入宮,旁人也顧不得了,恰逢宣德帝剛醒,正由左皇後服侍着喝藥,來人說了實情後,宣德帝幾乎又要吐血。
“雍王呢?”
“去請了,但王爺說此事他管不了,王爺還說,那嬴鯉并非一個好說話的主,她想幹什麽就順着她,與她作對沒有好果子吃的。”左皇後說的很小心:“這一次,她是下定決心要殺了楊家滿門。”
宣德帝激動起來:“堂堂王爺,竟然這般忌憚一個女人不成?那個嬴鯉有何需要忌憚的?她再怎麽厲害,再怎麽嚣張,她也是天子腳下的百姓!”
他越說越激動,忍不住猛咳起來,左皇後急忙替他順氣。
緩過來後,他也冷靜了許多:“燕靖予呢?丞相呢?燕忱白呢?”
“嬴氏一族遞交辭呈,關門閉府不出,雍王去過之後,他們家說,不管嬴鯉做什麽,嬴氏全族相随。”左皇後的說的越發小心翼翼:“世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忱白在家中閉門不出,聽說,雍王與他鬧翻了。”
嬴氏一族要辭官?
他們家都辭官了,誰能号令百官?
讓朝廷成爲一個空架子嗎?
宣德帝越發想吐血了,連咳了好幾聲:“難道邺城,就沒人能管束嬴鯉了嗎?”
左皇後不語,嬴氏勢大,尋常人誰敢管?且楊家作惡多端,想對他們家除之而後快的人更多,樂的看嬴鯉弄死他們家,如何還會站出來管?
再說,那個嬴鯉下手狠厲,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姑娘敢做出來的,國法天理她都不在乎,也沒什麽可以用來威脅她的東西。
這種人,最難掌控,也最難壓制。
“皇上,事到如今,還是勸太後将皇貴太妃接回來,讓他們母子團圓吧。”左皇後也怕了,她怎麽也沒想到嬴鯉敢把事情鬧得這麽大,更沒想到嬴氏會放任她鬧。
不僅放任,還替她撐腰善後,完全不怕她把事情鬧得多大多兇。
宣德帝無奈的點頭:“速速着人,去把皇貴太妃迎回來。”
“是。”左皇後急忙吩咐人去辦。
雍王府裏,楊家派來求救的人哭的驚天動地,燕忱白卻待在書房不出來,許氏也待在自己屋裏。
燕忱白在承恩公府門前說的那些話她都知道了,心寒的不行。
他不僅自己一味的順從長輩,還要求她也要順從,完全不管她怎麽想的。
“少夫人。”嬷嬷又進來了:“還是去勸勸吧。”
許氏冷笑道:“勸什麽?依我看,燕家這些兒孫,真不如一個嬴鯉有魄力,我真是羨慕她啊,不必爲家族考慮,不用在意流言蜚語,圖的就是個順心公道。
鬧成這樣,換做其他人早已經滿門問斬了,可皇上就是不敢動她,嬴氏一族也順着她護着她,不計後果,你說,她的命怎麽會這般好。”
嬷嬷很爲難:“嬴氏勢大,皇上自然忌憚,楊家雖然可恨,但如果真讓嬴家小姑姑滅門了,大公子豈不是少了一份助力?”
“怎麽?我許家還不夠他用嗎?”許氏下定決心不會去管楊家的死活了:“楊氏那個老太婆,欺辱我至此,爲她求情,我可沒那麽仁義好心,不管,再說一句就滾出去。”
嬷嬷不敢吭聲了,聽着求救的人哭嚎,也隻能把耳朵塞住。
眼見天色大亮,嬴岐意外出現,卻是給嬴黎送早飯的,提着食盒,身着便裝,與尋常老頭兒無異。
“姑姑,先吃點東西吧。”嬴岐根本不管其他圍觀的人,更不管衙門的人,放下食盒招呼嬴黎。
嬴黎擦幹淨手,喝了口粥,随口說道:“楊太後的嚣張讓我大開眼界,蠢得也讓我大開眼界,她這樣的腦子,是怎麽穩坐後位的?”
“運氣使然。”嬴岐把她最愛的鹵牛肉拿出來:“先帝與晚輩逃亡那幾年,全靠楊太後照顧着先帝的子女,雖有隴南趙家幫扶,但上一任承恩伯在軍中效力,也算是有些背景,先帝與晚輩起兵時,楊家也出了力。
憑着這一分情誼,先帝登基後,先後冊封了皇後與貴妃,給東宮舊人全部封妃,後來皇子們漸漸長大,雍王勇武,心地純良,最得先帝喜歡,因此,即便貴妃盛寵,皇後之位依舊穩若泰山。
後來世子出生,先帝極爲看重兒媳沈氏,對自己的嫡長孫也喜愛非常,有心立爲繼承人,自然不能廢後,而且,爲了世子可以繼承大統,沈家也不得不爲楊太後保駕護航,所以,就任由她胡鬧去了。”
嬴黎咋舌:“那她還把雍王算計的那麽慘,還看不上燕靖予,這白眼狼當得也太惡心了,你是不知道,我昨晚聽雍王說的那些話,心裏真不是滋味。”
“姑姑先前不是很鄙視雍王嗎?”老頭兒揭她的短:“說他嘴上說深愛沈氏,該睡的女人卻一個都沒少睡,也沒爲沈氏守身如玉。”
嬴黎歪歪頭:“矛盾嗎?我是鄙視他,但是也的确心疼他和沈氏啊。”
“好吧。”嬴岐笑了,坐在一旁看着她吃。
吏部尚書沈畢趕了過來,打了招呼後往嬴黎瞧了瞧:“嬴姑娘不願退讓?”
“自然不願意。”
“那老夫就說幾句吧。”沈畢坐下來:“靖予如今的實力,丞相再清楚不過了,他若想反,必定能成,可是禮教束縛。
即便他冊封過皇太孫,即便他才能出衆,但弑君篡位這樣的事他不能做,做了,本就一盤散沙的大周便真的要分崩離析了。
此次太後爲難皇貴太妃一事,的确是爲了拿捏嬴氏,阻礙靖予,嬴姑娘把事情鬧得這麽大,老夫猜測,你動過廢了皇上的心思吧。”
被說中的心思,嬴黎笑了笑,大方承認:“嗯,我想廢了皇上。”
“那之後呢?”沈畢問的認真:“姑娘是想自立,還是将皇位讓給誰?”
嬴黎看看嬴岐,懷疑他是不是與沈畢說過什麽。
“丞相敬重姑娘,這些老夫都看在眼裏,雖不知嬴氏滿門爲何這樣聽姑娘的話,但老夫猜想,嬴氏願意幫靖予聯合各方勢力,必定是因爲姑娘,這份恩情,沈家不會忘記。”
聯合各方勢力?有嗎?她怎麽不知道?
嬴黎有點糊塗,又看了看嬴岐,老頭兒垂着眼不吭聲。
“老夫隻問姑娘一句,姑娘覺得自己坐上皇位後能做什麽,能富庶黎民嗎?能明辨是非嗎?能掂量利害嗎?有治國良策嗎?”
嬴黎笑了:“大臣們有。”
“那姑娘擅長什麽呢?”沈畢軟着語氣,和藹的不行:“帶兵打仗,姑娘若論第二,隻怕滿朝中挑不出第一。
但能征善戰不代表能安甯天下,一如當初宣平侯嬴黎讓出天下,時隔三百多年,這座江山又變得滿目瘡痍,急需百廢待興。
或許姑娘可以改變一切,但姑娘覺得,你能容忍君臣之間的彎彎繞繞嗎?能對一個陰謀看破不說破嗎?能一忍再忍隻爲一個機會嗎?”
嬴黎皺眉:“你就想說我不适合呗。”
“是,我認爲姑娘是受不了這些事的,也沒心情做這些事的,你爽快直率,想事情太過通透,是非太過分明,你适合戰場,不适合朝堂。”
他給嬴黎下結論,嬴黎聽着總覺得這話耳熟,仔細回憶了一下,才記起是夏隸曾經也這麽說過。
她經曆過宅鬥,經曆過戰場上的爾虞我詐,唯獨不曾涉足過朝堂上的勾心鬥角。
所以,瞧着燕靖予瞻前顧後步步爲營,她累得慌,覺得憋屈,覺得着急,覺得他們磨磨唧唧。
沈畢輕歎:“最厲害的權術不是快刀斬亂麻,是溫水煮青蛙,做盡壞事,攬盡賢名。”
“沈大人。”嬴岐說話了:“你是來勸我家姑姑适可而止的對嗎?”
沈畢颔首:“你我都是老臣,經曆過的宮變動亂數不勝數,那慈安宮裏的老婦夥同楊家害死我最疼愛的女兒,我豈能不恨?他們算計我唯一的外孫,我豈能不恨?
我恨呐,我生怕自己看不到他們滿門抄斬罪有應得,我日日夜夜都在琢磨怎麽報仇雪恨,知曉嬴姑娘在楊家大開殺戒,我阖府上下大呼痛快。
可即便這樣,爲了我那唯一的外孫能夠名正言順的坐上皇位,爲了他不被世人唾罵弑君殺親,爲了他不被史書記載謀權篡位,我都要來勸。”
嬴黎認真琢磨着他那句話,突然心塞:“野豬精不就是做盡壞事攬盡賢名嗎?淦!”
“野豬精?”沈畢不知道是誰。
嬴黎忍了忍,故意說道:“可我也很想要皇位,我也有雄心壯志。”
“爲何想要呢?權利?富貴?”沈畢并不驚訝,仿佛嬴氏的人想要皇位并不是一件值得讓人驚訝的事。
“不,是榮譽。”嬴黎擡起下巴:“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将應得的榮譽。”
沈畢笑了,也不去追究她爲何會認爲自己是個征戰沙場的武将,隻說:“做皇帝的确光宗耀祖,但這不僅是榮譽,也是責任。
曆代武将千千萬,不見得人人都能做皇帝,位至宣平侯,已經是曆朝對武将最大的肯定,爵位世襲,更是尊榮無比。”
“再高的爵位那也是應得的。”嬴黎哼了一聲,貧夠了,也認真起來:“我理解你們的顧慮,但是我并不會因此退讓,鬧成這樣我就一個要求,将楊家滿門抄斬。
我得提前聲明一點,除掉他家我有私心,我惡心他們家很多很多年了,征戰天下有多難,隻怕沒人比我有資格評價,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危及江山穩定。
楊家壞事做盡,楊太後一心爲娘家謀利無視大局,我容不了他們家,如果皇上爲非作歹,不以安穩社稷爲己任,我也容不得他待在那個位置上。”
她的神态語氣讓沈畢感受到了極大的壓迫感,他肅然起敬:“好。”
“那就勞煩沈大人入宮一趟,我昨日說的讓太後恭迎皇貴太妃回宮不作數了,我給退路的時候不識擡舉,那就再也沒有退路。”
她并非在開玩笑,剛剛還氣定神閑的沈畢也沒有勸說的底氣了,點頭答應嬴黎。
“楊家的罪證我有很多。”嬴岐這才又說話:“早就整理好了,樁樁件件,全都是滿門抄斬的死罪,這就讓人送去府上。”
沈畢稍稍詫異,自内心流露出笑意:“好。”
能夠一舉搞死楊家,他不會拒絕。
他們都撤了,嬴黎沒走,她坐在門檻上托着下巴,安安靜靜的打量四周,視奄奄一息的楊家人爲無物,淡定的擦擦臉上的血污,殘忍而美麗,讓所有的看客都覺得心底發寒。
正午時分,沈畢入宮了,同行的還有另外幾位大人,遞折求見宣德帝,左皇後不宜見外臣,躲在屏風後面聽着。
“皇上,這是楊家多年來的所有罪狀,貪污受賄,倒賣軍糧,賣官鬻爵,玷污民女,殘殺下人,樁樁件件,人證物證俱全,請皇上過目。”
看着遞上來的折子,宣德帝震驚不已:“你們想幹嘛?”
“臣等請皇上按國法處置承恩公府。”他們齊齊跪下。
宣德帝激動的猛咳起來,屏風後面的左皇後也一陣吃驚,竊喜後也免不得一陣心驚。
“因爲嬴鯉大鬧?”宣德帝怒火沖天:“因爲她不喜歡楊家,你們就幫着她鏟除楊家,那她若是看不慣朕了,你們豈不是要逼朕退位?”
大臣們低頭不語,宣德帝心裏一驚,突然就怕了。
“皇上。”沈畢另外拿出一卷陳舊的口供:“這份口供,是臣女沈氏當年病故後,臣着人暗中查訪後所得,足以證明太後是害死臣女的兇手,承恩公夫人楊氏就是幫兇。”
宣德帝的臉色越發難看,左皇後也聽得心驚肉跳。
“皇上。”沈畢目光灼灼:“臣是親眼看着她走的,其悲痛不亞于割肉剔骨,這份公道,臣無時無刻不想讨要。”
宣德帝盯着他手上的狀子,認清了局面。
沈家隐忍多年,終于開始反擊了。
“原來你們一直知道沈氏是怎麽死的。”宣德帝自嘲的笑了:“朕還以爲,這是個秘密。”
沈畢的神情隐隐露出悲痛:“掌上明珠,豈能枉死。”
宣德帝無話可說了,沈畢拿出狀子,便是隻給他兩個選擇,要麽将楊家滿門抄斬保全皇家顔面,要麽他将沈氏之死昭告天下,連同皇家的顔面一塊踩碎。
真相大白于天下後,太後歹毒,便又是一個讓人起兵造反的借口。
“皇上。”大理寺卿出聲催促:“當以大局爲重。”
宣德帝覺得這話太過可笑了,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臣,他甚至覺得諷刺。
“按國法處置吧。”
宣德帝連掙紮都不願意,他對楊家早就失望透頂了,除掉不除掉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所有的堅持不過是爲了自己的帝王威嚴罷了,保住楊家也隻是一個幌子。
大理寺卿領旨,沈畢也謝了恩。
“另外,傳朕旨意,除未嫁公主外,所有皇子無論年歲大小,一律分府自居,其母可随子出宮,以免再生事端。”
“臣遵旨。”
他們走後,宣德帝灰心喪氣的坐在床上:“嬴鯉,嬴鯉,燕家的江山成也嬴黎,隻怕敗也嬴鯉,自她出現在邺城,朕就覺得一切都變了,一汪死水被攪得波浪洶湧。”
“皇上。”左皇後憂心忡忡。
宣德帝摸着明黃色的床鋪:“他這是對皇位勢在必得啊。”
左皇後沉默不語,瞧瞧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有了身孕,隻是還未告訴任何人,她可不想讓出應當屬于自己孩子的皇位。
“皇上。”左皇後迅速理清思路,坐下來握住宣德帝的手:“除掉楊家後,燕忱白隻怕會與燕靖予不死不休,燕忱白背後如今是兩江總督,勢力雖然不如嬴氏,但是皇上可以擡舉他,讓他限制燕靖予。”
宣德帝猶如醍醐灌頂:“你繼續說。”
“楊家滿門抄斬,太後如何還能容得下燕靖予?容得下嬴鯉?”左皇後繼續引導:“臣妾愚見,燕靖予最大的依仗是嬴氏,嬴氏最大的底氣是嬴鯉,她勇猛難擋,輕易不能除掉,但也并非無法下手。”
宣德帝一驚:“你是說下毒?”
“就如太祖除掉宣平侯嬴黎那般,久病亡故。”左皇後說的小心翼翼。
史書上是不會記載宣平侯嬴黎是不是中毒身亡,但一個勇猛無敵的人,在三十五歲的壯年死于久病,便是最大的一個破綻。
宣德帝沒有表态,左皇後的想法太過天真,卻也讓他心動。
隻是現在,他還沒有精力去考慮這些。
傍晚的時候楊家滿門抄斬的聖旨就拟好送來了,宣德帝看過後面無表情的用了印,經左皇後開導後,他已經沒那麽憤怒了。
次日一早聖旨宣下,承恩公府門前越發熱鬧,看熱鬧的人比前兩日隻多不少。
人群中,嬴黎說道:“你外祖父的話我認真想了想,發現我還是想要那個位置,不想分給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