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不喜歡燕靖予,以前是覺得這小子總和自己作對,暗戳戳的使壞,現在是因爲他竟然打自己姑姑的主意。
這要是成了,他豈不是還得喊燕靖予一聲姑父?
這事想想,老頭兒就煩!
“大人,大人。”管家跑着過來:“裴公子遞了帖子求見大人。”
丞相夫人不高興了:“裴昀嗎?讓他走,枉我覺得他是個可靠人,卻做些沒有體面的事,如今還好意思登門。”
裴昀差點牽連了嬴袖的事他們可都聽說了,心中氣的不行。
“你呀你呀。”嬴岐站起來:“我與已故端陽伯也是舊相識了,兩家算是世交,裴昀雖輕浮,但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我也得見見才是。”
丞相夫人滿是不樂意,卻也沒說什麽。
見到裴昀,嬴岐的态度還不錯:“世侄啊,坐吧。”
“丞相大人。”看嬴岐的态度,裴昀覺得自己很有希望:“此次回來,是特意來問大人安好的。”
嬴岐笑眯眯:“尚好,尚好,你此次跟着雍王出去的?”
“是。”裴昀頗有幾分落寞:“本想着着召集大軍前往通海關立功,誰想出了岔子。”
老皇帝不給他端陽伯的爵位,也沒準他辭官的折子,就這麽晾着他,他好不容易托關系鑽進雍王手底下,想着去通海關殺敵立功,結果還出了岔子。
嬴岐對這些事都清楚,笑着安慰:“世事無常,總會有機會,你也不必哀哀怨怨。”
“是,不過每每想到自己毫無成就,不由得覺得愧對列祖列宗。”他站起來抱拳:“所以,還請丞相指點。”
嬴岐點點頭:“你也不必客氣,憑我與你爹的交情,自然會幫襯一二,你若真想在朝堂之上有所出路,還得跟對了人才是。”
“如今太子與烨王分庭抗禮,下官也不知”
嬴岐擺擺手:“你如今的官位,不必看的那麽高,且看比你高一級兩級的人如何站隊即可,不管太子和烨王将來誰登臨大位,都不牽連自身才好。”
裴昀不明白嬴岐的意思,隻覺得嬴岐不是真心想幫自己,否則,以他的權勢,直接向太子引薦自己也是可以辦到的。
但他不敢把話說出來,謝了嬴岐便離開。
剛出門,就撞見了宮裏的馬車,車上下來的正是雲宋,裴昀認得她,嬴袖身邊的大宮女。
“雲宋,雲宋。”裴昀急忙叫住她。
雲宋如今是貴妃身邊的人,宮裏宮外都要稱一聲姑娘的紅人,爲此裴昀直呼她的名字,跟在身邊的太監頓時就要罵人。
“裴公子?”雲宋十分詫異,攔住太監走過去:“裴公子。”
自裴昀險些害了嬴袖,雲宋對他就沒了好印象,但念在嬴袖的臉面上,也沒丢了規矩。
“阿袖可還好?”裴昀關心切切:“離開數月,也不知道.”
雲宋立刻打斷他:“貴妃娘娘極好。”
貴妃娘娘這個稱呼刺激到了裴昀,他心裏突然就難受起來。
如果當初他成功娶到嬴袖,有嬴氏的提拔,他的仕途不會這麽艱難。
反觀楊柔,家世容貌品性才華統統都不如嬴袖,承恩伯府敗落,自身難保,根本沒辦法幫他。
裴昀的臉色十分難看:“她好就好,我.”
“你怎麽了?”嬴黎正好回來,依舊是抱着一堆自己喜歡的零嘴,看着裴昀,緩緩走到他前面:“生怕别人忘了當初你和貴妃娘娘相看的事?還是把自己差點牽連貴妃娘娘的事忘了?”
裴昀知道她,一想到自己連一個女人都不如,心裏越發難受:“不是,我隻是想關心她。”
“貴妃娘娘自有皇上關心,與你有什麽關系?”嬴黎說的很不客氣。
這話又把裴昀刺激到了:“她并非自願進宮,嬴氏能有如今的榮耀也有她的功勞,以她的家世容貌,入宮不是個好歸宿。”
嬴黎笑了,将周圍的人都揮退幹淨:“嬴袖得寵,嬴氏獲利不假,皇上年紀大,對她來說不是個好歸宿,但像你這樣屁大的本事沒有隻會嚷嚷着心疼她對她有情卻不顧後果的男人肯定不是個好歸宿。
瞧瞧你這副模樣,深情難了可把自己感動壞了吧,那你當初不會進宮裏把她搶出來,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你舊情難忘,生怕别人找不到機會弄死她是不是?你敢在皇上面前說一句她原本該是你的女人嗎?
不敢,就别再惡心人,她如今身懷皇嗣,位居貴妃,不管生男生女,有嬴氏做後盾,她的後半生都将榮華富貴,你能帶給她什麽呢?你無非就是沒得到她所以心中不忿,覺得上天待你不公。
我們不妨礙你深情款款舊情難忘,但也請你不要用單相思去禍害了嬴袖,她如今的日子過的很好,用不着你心疼愛護,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外冒的溫柔愛戀,那也回家找你的妻妾去,少惦記别的女人。”
她訓了裴昀一頓才進去,雲宋趕緊跟着:“姑奶奶,這是宮裏新做的點心,娘娘着奴婢送來。”
她們都進去了,裴昀卻滿臉通紅的站在原地,嬴黎把他所有的怯弱挖了出來,還撕了他自欺欺人的深情面具。
“姑奶奶。”雲宋十分感激:“若不是你,奴婢當真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嬴黎擺擺手:“小事一樁,再說你也不方便把話說的太透。”
她明白自己的難處,雲宋越發感激:“娘娘心裏依舊念着裴公子,奴婢實在不好多說。”
“理解。”
雲宋稍稍詫異:“姑奶奶不覺得娘娘這樣不值得嗎?”
“少年時喜歡過得人,很難覺得他不好。”嬴黎從懷裏的袋子裏抓出鹽焗花生嘗了嘗,大概覺得很不錯,腦袋點了點,大方的給雲宋和幾個小太監都分了些。
“即便他一無是處,在看清他之前,也隻會心疼他,就比如裴昀這事,阿袖肯定覺得裴昀不能襲爵是因爲她,所以心裏覺得對不起裴昀。”
捧着花生,雲宋受寵若驚,又被她的話觸及到,對她的越發的有好感:“多謝姑奶奶,奴婢瞧着,娘娘似乎真的這麽想。”
“這不奇怪,畢竟裴昀在外的樣子就是世家公子青年才俊,多優秀的人啊,阿袖又不了解他,哪曉得他是不是個虛有其表的草包?”
雲宋點點頭,覺得嬴黎說的十分有理。
“這個挺好吃的,我買了兩袋呢,等下你帶一包回去,讓阿袖也嘗嘗。”她嘴巴壓根閑不住:“就是巷子口往右那家幹果鋪子。”
雲宋連忙應聲,放下東西又去見了丞相夫人才走。
燕靖予也難得有空,本想來看看嬴黎,卻被沈依依拉去了家裏。
許久不見他了,沈夫人無論如何都要留他吃飯,沈依依也被請了過來。
嘗了一口沈夫人夾得菜,燕靖予笑道:“外祖母身邊伺候的人手藝越發好了。”
“這是新來的廚子,手藝不錯,喜歡就多吃些。”沈夫人十分高興:“出去這幾個月,都見瘦了。”
他多吃了幾口,胃口大開的樣子讓沈夫人歡喜的不行,也心疼的不行,自己都顧不上吃。
“這道軟炸裏脊不錯。”燕靖予很喜歡這道菜:“不如讓廚子再做一份,我想帶走。”
沈夫人忙道:“你若喜歡,就讓他們速速做了端上來。”
“這到不必。”
“哥。”沈依依話最多,吃着飯也不忘打趣:“你是想帶給嬴姑娘嘗嘗對不對?”
燕靖予瞥了她一眼警告她。
“不懂規矩,你們得稱呼一聲姑奶奶才是,怎麽能嬴姑娘嬴姑娘的亂喊?”沈夫人故意問道:“怎麽,你如今還去丞相府教嬴家小姑姑認字?”
燕靖予搖搖頭:“這到沒有,隻是她喜歡吃,嘗到好吃的,孫兒就想着給她帶些嘗嘗。”
“帶出去吃多沒意思,不如改日我請她到家裏來吃呀。”沈依依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把燕靖予的小心思抖出來:“祖母覺得如何?”
沈夫人哪能不懂她的意思,看了燕靖予兩眼,依舊給他夾菜:“那嬴家小姑姑是個爽快脾氣,我聽你外祖父說,你們回來請罪那天,她幾句話就幫了你大忙,可見也是個聰慧缜密的人。”
“嗯。”燕靖予意味不明的應了一聲,心裏卻有些焦急,想知道沈夫人到底作何表态。
生母沈氏早年亡故,外祖父母便是除了雍王外他最親近的人,婚姻大事上,他更希望這兩位老人支持他的選擇。
“隻是嬴家小姑姑比我哥大了兩三歲。”沈依依故意套話:“要是小一些就好了,祖母這麽喜歡,就把她聘娶過門給自己做孫媳婦。”
沈夫人笑起來,對他們倆的心思門清:“雖說年歲上容易被人說閑話,可這般聰明暢快的姑娘若是進了門,到底是旁人求不來的福氣呢。”
“外祖母當真這麽想?”燕靖予喜不自禁:“不覺得她讀書少禮數不周?”
沈夫人笑了:“宣平侯府是書香門第,教養的女兒能差到哪裏去,不過自謙罷了。”
“額”燕靖予欲言又止。
嬴黎認字不多,真不是自謙。
“祖母,這麽說你是同意了對不對?”沈依依立刻上去抱住沈夫人的胳膊。
沈夫人看看她,又瞧瞧燕靖予:“這可不是我點頭就成的事,你的婚事皇上最爲看重,你自己也不見得能做主,嬴氏門第貴重顯赫,但爲防外戚幹政,隻怕皇上不會允準你娶他們家的女孩兒,嬴氏也不會上趕着讓自家女孩兒與别人争寵。
你如今雖處處都能得利周全,但畢竟年輕,若是此事揚了出去,後果不肖我說你也該懂,盯着你原配正妻這個位置的人家太多了,爲了一個名分,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嬴家小姑姑雖然厲害,但也不可能處處提防。”
“這個道理孫兒心裏明白。”燕靖予也認真起來:“孫兒不想她被人打擾。”
沈夫人把他叫到身邊坐下來:“我隻一句交代,若當真喜歡,那就給人家一個保證,等你底氣足了好好對人家,别這個時候露出消息,否則就是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嗯,孫兒記住了。”
沈夫人這才放心:“你也不用帶東西回去了,我讓依依去,她們姑娘家好說話些,也省的被人發現,你且辦好自己的差事,等你底氣足了,任你怎麽大張旗鼓的宣揚都随便。”
燕靖予看了一眼沈依依,答應了。
這邊才吃完飯,嬷嬷就來報沈畢回來了,燕靖予忙辭了沈夫人來書房見沈畢。
“你最近在查振威将軍被殺一案?”沈畢人脈廣,想知道燕靖予在做什麽很容易。
燕靖予也沒隐瞞:“對,太子擔心大理寺将此事與東宮牽連,所以讓孫兒跟着一塊查。”
“太子擔心此事必定是有依據的。”沈畢換下朝服:“你可去問過丞相?”
燕靖予不解:“此事需要過問丞相?”
“你難道不想知道,爲何太子要讓你查振威将軍之案吧,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沾染上了都會髒的。”沈畢意有所指:“他先前可是不會讓你如此的。”
燕靖予心裏起了疑惑,沉思了半晌依舊不解。
“如今太子最爲倚重的是嬴氏,丞相曆來心思細密,朝中所有的折子經他之手呈交太子,許多事情,或許他知道,太子都不知道呢。”
燕靖予明白了:“可是,孫兒與丞相作對好多年了,他很煩孫兒。”
“他煩你,你也沒少往他跟前跑啊。”沈畢毫不留情的揭短:“臉皮厚些,多磨一磨,得些指點也夠你受用的了。”
他在暗示自己拉攏嬴岐,燕靖予怎麽能不知。
嬴氏子弟多數爲官,門生更是占據半壁官場,先前在軍中并不算出衆的勢力,也因嬴黎此次攔截瓦剌而興盛了起來。
可以說,隻要得到嬴氏的支持,那等同于得到了文武百官的支持。
聽了沈畢的話,燕靖予尋了個日子,帶着幾本老皇帝丢給自己的折子,真就來了丞相府。
嬴岐在打太極拳,慢慢悠悠,像隻笨重的老烏龜,殼太重了爬不動,短腿瞎劃拉。
燕靖予在旁邊笑眯眯的看着他打完才見禮:“丞相。”
“我家姑姑出門了,不在家。”嬴岐還是煩他。
燕靖予搖搖頭:“我是來找丞相請教的。”
找自己?
老頭兒一臉警惕,想起了美好的休沐被破壞掉的那一天,不寒而栗。
“請教問題,問完就走。”燕靖予知道老頭兒煩自己,所以很識趣。
嬴岐這才點頭:“進來吧。”
等他更衣洗手坐下來,燕靖予把折子遞給他:“此次涼州兵變,我去勸降,也與叛将李紳等人有過交談,心中很有感悟,吏治積弊,百姓受苦,就連邊關将領都深受其害,皇上放任烨王争奪太子之位,更是讓朝政不穩,我原先覺得這是爲了穩住烨王,但現在卻覺得,代價太大。”
“世子說吏治積弊,何以見得?”嬴岐随便翻了翻那幾本折子,就知道裏面寫了什麽。
燕靖予想了想:“賣官鬻爵,貪污受賄,官官相護,以權謀利,年前秋收無果鬧饑荒,國庫空虛災銀不夠,戶部的人想盡辦法也拿不出銀子,結果一場攀比全都解決了,實在太過諷刺。”
“還有皇上給不出軍饷也要爲貴妃娘娘修建摘星樓對不對?”嬴岐笑了笑:“事情太多了,說都說不完。”
燕靖予看着他:“丞相知道這些不對,爲何也要貪污受賄,賣官鬻爵?”
“不和百官綁在一起,他們如何信我?我又如何号令他們呢?”嬴岐大大方方的承認:“官官相護的本質就是利益同生,同僚是這樣,君臣也是這樣,不綁在一條繩子上,誰能放心?”
燕靖予擰眉沉默了好一陣,起身抱拳:“洗耳恭聽。”
難得他對自己這麽客氣恭謹,嬴岐也不小家子氣,直言:“當官忠君無非爲了三件事,一爲名,二爲利,三爲權,有所圖才會盡力而爲。
世子覺得皇上是在放任烨王,所以導緻朝政不穩,但何嘗不是太子的錯?太子能許諾的利益被他自己的親族瓜分殆盡,旁人嘗不到甜頭,自然投靠烨王。
再說攀比一事,雖寒心,卻也表明權貴占據了太多的利益,不管朝廷的仁政多好,中間隔着權貴,百姓依舊是被刮骨吸血的那一個,世子又怎知,這些捐出來的錢沒被底下的官員貪污呢?”
燕靖予皺眉聽着,這些他從未仔細想過。
“世子可有想過,如今這種局面,最核心的問題有哪些嗎?”嬴岐喝了口茶,等着他琢磨。
燕靖予一陣沉思:“吏治腐敗。”
“不,是朝廷沒有威信。”嬴岐放下茶盞:“皇親國戚壓榨殘害百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哪一次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多了,民心也就涼了,但凡有一次,朝廷禀雷霆之勢而下嚴懲皇親國戚,也不至于這樣。”
燕靖予眉頭緊皺:“安國公賣官,以問斬告結,也算是雷霆之勢。”
“安國公的命沒那麽值錢,死他一個保他全家,這簡直是占了大便宜。”嬴岐并不介意說直白點:“他仗着太子的勢才敢如此,事發之後,太子卻安然無恙,即便此事與太子無關,但百姓看來就是太子在背後受賄,如此,誰能心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