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後院燈火通明,院子裏卻一個人都沒有,楓揚很警惕,沒有貿然露頭,而是縮在山牆與屋頂相交的陰暗處仔細觀察。
屋裏有光,卻沒有一個人影,這很不正常,而且周圍的氣氛都十分詭異。
他蹲了許久也沒看見一個人影,心知事情不對,正要走,七八個人影突然冒出來,扯開一張大網朝他罩過來。
楓揚一驚,慌忙躲避,腳下一滑直接摔下來,各間屋子的門立刻打開,沖出近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他迅速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拔劍在手反抗,一邊厮殺,一邊伺機離開,可這些人完全不給他機會,他們人多勢衆,僅憑體力消耗就能輕松活捉了他。
楓揚漸漸體力不支,他全力反抗卻無濟于事,這些人存心留他性命但出手也不見留情。
關鍵時刻,幾隻瓦罐砸進院子裏,頓時滿地是燈油,地面滑的站不穩,叛軍剛擡頭,一支火把就落了下來。
滿地燈油頓時起火,燈油流到哪裏,火苗就蹿到哪裏。
楓揚伺機飛上屋頂,急忙拍滅身上的火苗:“世子。”
有人追上來,燕靖予迅速擋在楓揚前面将人打落,更多的人沖來,燕靖予示意楓揚:“快去。”
“是。”
楓揚迅速離開,他找到了将軍府的庫房,拿燈油的時候看見了幾袋面粉。
這玩意兒喚起他的記憶了,小時候貪玩,他和燕靖予在王府廚房撒面粉玩,結果把廚房炸了,兩人被炸的一塊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床。
當時不知道是爲什麽,但玩意兒遇火威力不小,他和燕靖予傷好後确認過,還把燕靖予的房間也炸了,也因此被雍王提着一頓好打。
想起那些年因爲好奇挨過的打,楓揚果斷扛出兩袋面粉,把庫房裏的酒水和油全部甩飛出去,砸在哪他也不管,砸完後一點火就走,火苗迅速蹿開,一點點油花都能燒起來。
屋裏的人聽見外面的動靜并未輕舉妄動,依舊等在屋裏,頭頂的瓦片明目張膽的響起來,他們不相信竟然還有人敢來。
剛擡頭,一袋子面粉就兜頭灑了下來,洋洋灑灑,飄得滿屋都是。
楓揚吹起火折子往裏面一丢:“都給我躺下。”
丢完他就跑,屋裏的人沖出來想抓他,結果屋裏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頓時天搖地晃,整間屋子門窗炸飛屋頂垮塌,連同門前的人也被氣浪掀飛。
巨大的聲響将半個涼州城都炸醒了,沒死的人爬起來,卻耳朵劇痛腦袋裏隻剩下嗡嗡的聲音,旁人說什麽也聽不見。
再看屋裏沒出來的人,一個個倒在地上,俨然已經沒氣了。
“這是怎麽回事?”死裏逃生的瓦剌人大聲質問,卻無人能回答他。
将軍府處處都是火,火勢極大,在北風的加持下很快就蹿成一片,沖天的火光,引出大批士兵,他們慌亂救火之際,燕靖予帶着楓揚去了大牢。
用同樣的手段炸了衙門官邸,巨大的聲響将所有人都驚了,大火再起,牢前巡邏的人也驚着了。
趁亂,燕靖予弄死了兩個士兵換上他們的衣服摸進大牢。
牢中氣氛沉悶安靜,這裏依舊有看守,見兩人進來,立刻警惕的盤問,燕靖予不和他們廢話,果斷将他們打暈,由楓揚放哨,他走向深處。
這裏一片漆黑,隻有幾盞将滅不滅的油燈點着,每個牢房都有刑具,刑具上面綁着傷痕累累的人。
燕靖予打開牢門進去,細看後認出一人:“陳将軍?”
奄奄一息的中年緩緩擡頭,神智渙散的眼睛看了燕靖予許久也沒認出他,他滿身是傷,衣服上血迹斑斑,可見是被用了重刑。
“是我,燕靖予。”他将中年放下來。
中年這才緩緩記起:“世子?”
“世子。”中年提着一口虛弱的氣激動起來,渾身顫抖不已:“世子,世子!”
“涼州出了什麽事?”燕靖予扶着他坐下,仔細檢查他身上的傷。
中年滿臉憤恨,語氣激動不已:“張行儉殺了振威将軍,拉攏我們不成,竟設局将我們全部抓了起來,有人反抗就被他當場誅殺,我們則被他關押了起來,用盡刑罰。”
“他殺了振威将軍?”燕靖予皺起眉頭:“他将你們困在涼州城,難怪瓦剌可以随意入關。”
陳興不可置信:“他放瓦剌入關了?”
“嗯,瓦剌入關直撲邺城而去。”燕靖予稍稍沉默:“那你現在還能調動麾下守軍嗎?”
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以他對涼州守軍的了解,張行儉應該是無法掌握全部兵馬的,但如果真的被張行儉掌握了,事情會更加難辦。
陳興肯定的點頭:“涼州所有的軍權雖都歸振威将軍節制,但各鎮守将手下的兵馬都是獨立的,沒有朝廷聖旨,無人能取代我們的調兵權,可是,邊關大軍由振威将軍親自節制,他死之後,參軍李紳站隊了張行儉,隻怕如今,涼州大軍已經被張行儉握住了。”
“邊關大軍不被張行儉握住,瓦剌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的入關。”燕靖予扶起他:“我先帶你們出去。”
他将其他人也放了,總共三位将軍,卻都被用了重刑,自己走路都幾位困難,将他們帶出去時,還險些讓人發現。
爲了不被人發現,楓揚拖進去三個人李代桃僵,這才離開。
如今的涼州城風聲鶴唳,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人盯着,燕靖予無法将他們帶回客棧,便幹脆把人帶去了衙門的後門門房那裏。
燈下黑,賭的就是運氣。
他們不敢請大夫,就自己找些外傷藥替他們包紮,都是從軍之人,這點事難不住他們。
情況緊急,燕靖予等不得他們休養好身體,他們自己也知道,包紮了傷口吃了東西,換上便裝就強撐着根燕靖予離開。
一旦讓張行儉發現他們不在大牢,事情可就難辦多了。
但眼下,出城是一個很難的問題,三位将軍深受重傷,強沖顯然不行,而且昨晚大鬧,涼州城守備越發森嚴。
所以,燕靖予想了個辦法。
昨夜大火,燒死了不少人,張行儉着人将屍體拉出去埋掉。
幾輛木闆車來到城門口,每輛車上都躺着兩個被燒得焦黑的人,身上蓋着草席遮住他們的臉,露在外面的腳也是黑的。
燕靖予和楓揚披麻戴孝,抱着白幡,與其他幾個少年混在一起,跟在車後,抹着眼淚哭個不停。
“查驗。”
城門前的人警惕萬分,即便是屍體,他們也要掀開草席看看,三位将軍就和屍體躺在一起,身上穿着被火燒過的衣裳,身上都是黑灰,頭發也被燒焦,一動不動,與屍體别無二緻。
檢查過屍體,守将又來檢查他們,讓他們把臉擡起來,瞧見他們一個個紅着眼睛滿臉淚痕也就沒有疑心了,果斷放人。
出城走遠,接應的馬車也到了,三位将軍立刻起來,燕靖予丢給車夫幾錠金子打發走他們。
他出手闊綽,找幾個演戲的人易如反掌。
“熏死我了。”楓揚把懷裏的蔥頭丢在地上,難受的揉着眼睛:“幸好留了個心眼,不然這怎麽哭得出來嘛。”
燕靖予扶他們上車,立刻駕馬往大營去。
按照陳興三人的猜測,如今張行儉借用參軍李紳之手控制了涼州邊關大軍,至于涼州其他地方的守軍,他沒辦法控制才會如此嚴密的設卡嚴查。
但燕靖予還是不敢放松警惕,涼州情況複雜,各守将麾下都有參軍,守将不在,參軍代掌兵權,所以振威将軍死後,參軍李紳才能掌握邊關大軍。
這是大周軍政的弊病,當年宣平侯嬴黎上交所有兵權,防的就是這種事情發生,但是三百年過去了,這些開國時定下的規矩,早就在權力傾軋中被人淡忘。
快馬趕路,到大營時已經是第二天午後。
越是靠近,所有人的心裏的弦繃的越緊,就連陳興自己也緊張了起來。
馬車在轅門停住,立刻有士兵上前盤問,看見是陳興後,迅速前去禀報。
幾人跟随陳興進去,軍中一切如常,但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将軍?”參軍武兆巽跑出來,看見陳興時錯愕的模樣,頓時讓幾人心中警鈴大作。
陳興坦然迎上去:“軍中情況如何?”
“回将軍的話,一切如常。”武兆巽的目光總是往燕靖予身上飄,他并不認識燕靖予,但燕靖予的氣質太過出衆,他難以忽視。
陳興也不介紹,帶着幾人往軍帳走去,燕靖予落在後面,俨然一個并不是很尊貴的客人。
進了軍帳,陳興先請了另外兩位将軍坐下,并未對燕靖予客氣,這一下反倒讓武兆巽摸不着頭腦了。
“我不在這些日子,邊關可有異動?”
武兆巽忙道:“邊關一切平順。”
“你們就沒聽到其他消息?”陳興的目光盯在他身上,沙場老将的軍威和氣勢帶着十足的壓迫。
武兆巽心裏有些慌亂:“并未。”
“并未?”他語氣一沉,武兆巽頓時慌了,額前也冒出了汗珠。
陳興擡眼,滿是殺氣:“瓦剌入關,你等身爲邊關守将竟然不知?”
“啊?”武兆巽一臉吃驚,立刻跪下來:“将軍明察,末将的确不知。”
陳興拍桌而起:“失職大罪,豈容你狡辯?來人,将武兆巽押住,傳令所有人到點兵台前。”
帳外士兵立刻應聲去辦,武兆巽喊着冤枉,卻依舊被拖拽了下去。
“看樣子,此處兵馬也被張行儉掌握了。”燕靖予在心裏思量着主意。
張行儉扣押所有守将,創造機會讓參軍接管軍務,邊關軍政中,參軍與守将不同,守将是有家人留在邺城做人質的,參軍卻無須将家人留下,所以,叛亂一事,他們比守将少去很多牽制。
陳興的臉色也很難看:“世子放心,臣定然不會如了張行儉的心願。”
他剛說完,帳外就有人影晃過,幾人心裏明白,是軍中潛伏的人動手了。
陳興的臉色越發難看,其餘兩位将軍也是,就這樣的情況,完全可以想象他們手下的兵馬也被張行儉拿捏住了。
“幾位将軍。”燕靖予面不改色:“必要時刻可清理門戶,一切後果,由我負責。”
他是老皇帝最寵愛的嫡長孫,所有人都知道他将來會接替太子的位置。
有他這句話,陳興幾人也放心了。
大步出去,軍帳已經被包圍,被押下去的武兆巽安然無恙的站在人群之中,正高昂着頭顱瞧着他們:“陳興,涼州大局已定,你别不識擡舉,此時後悔還來得及。”
“胡說八道。”陳興氣沉丹田軍威赫赫:“張行儉通敵賣國,犯上作亂,便是大周亂臣賊子,爾等是要背負罵名不成?”
武兆巽笑了:“大周?燕家的皇位本就是從宣平侯嬴黎手中搶來的,坐了三百年江山,如今皇上荒淫無度,皇室争權奪利,苛捐雜稅,百姓苦不堪言,這樣的朝廷有什麽可值得盡忠的?”
此話讓陳興無法反駁,這都是事實,老皇帝疏于政務,監國重任在太子與烨王手中不斷變換,朝廷對地方的統治已經松散。
這樣的朝廷,必将走向滅亡。
“你們忠的不是朝廷,是中原百姓,是你們的衣食父母。”站在陳興身後的燕靖予平靜出聲:“朝廷難以讓百姓安穩度日,你們另擇明主沒有錯,但是跟錯了人。”
他走到前面來,坦然瞧着圍困自己的所有士兵:“前朝滅國之際,中原混戰幾十年,瓦剌要入侵都被阻擋在外,如今你們想要易主,爲何就要讓瓦剌插手?
不管是前朝還是大周,都将瓦剌阻絕關外,大周開國,瓦剌稱臣,怎麽如今,我中原上國的事就輪到昔日臣子指手畫腳了?
中原人的事,中原人自己解決,與他瓦剌何幹?難不成,你們想讓自己的兒女被瓦剌折辱欺負?從今往後對瓦剌畢恭畢敬俯首稱臣?
張行儉勾結外敵,企圖亂我中原,瓦剌如今已經入關,殺得是我中原百姓,侵占的是我中原疆土,同爲漢家兒女,你們此舉,猶如幫兇。”
他的話動搖了不少人的心,他們想要另擇明主,卻不願意替瓦剌賣命。
造反和叛國是不同的。
“此時回頭,朝廷不會追究你們任何罪責,但如果繼續執迷不悟,誰也救不了你們,即便事成,你們也會背負千古罵名,張行儉是在帶着你們給瓦剌爲奴。”
他每一句話都刺激着這群不明就裏的士兵,将所有的壞處都說了個明明白白。
眼看他幾句話就能煽動人心,武兆巽立刻呵斥:“你是何人,憑什麽覺得朝廷會不追究?”
“放肆!”陳興呵斥,畢恭畢敬的抱拳:“此乃雍王世子。”
衆人俱震,無法想象雍王世子會親自趕來涼州,武兆巽更是一驚,他以爲燕靖予最多是個官吏公子。
畢竟,如今的涼州就是虎穴狼窩,怎麽可能會有皇族子弟冒險自投羅網?
“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此時回頭,朝廷絕不追究。”燕靖予對天發誓:“若有違背,大周必亡。”
他以國運起誓,信服力比任何保證都強。
包圍的士兵面面相觑,手中的兵器也不自覺的放了下來。
武兆巽慌了,他知道,所有人都可以免罪,但他不能,他隻能拼死一搏。
“别聽他胡說,他是雍王世子,怎麽會輕易放過我們?抓住他威脅朝廷,我們才能保命。”他激動的滿眼赤紅,聲嘶力竭的鼓動着牆頭草一樣的士兵。
燕靖予見狀,從容擡手,兩根指頭推出楓揚手中佩劍,直接将劍懸在面前,然後揮手一揚,佩劍猛地穿的人群,将武兆巽一劍割喉。
所有人都驚了,楓揚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這是什麽時候學會的,爲什麽他不知道?
“武兆巽蠱惑人心,由本世子親自處決,所有罪責由他一人承擔,與其他人無關。”燕靖予擲地有聲的做出保證。
他很認同嬴黎說過的一句話,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殺了武兆巽,雖魯莽,卻能省去不少功夫。
武兆巽死了,又有燕靖予的保證,陳興重掌兵權,留下幾百人守營,陳興帶着兵馬與另外兩位将軍跟随燕靖予去收回兵權。
走在路上,陳興忍不住問道:“世子說的那番話,是發自内心的嗎?”
這是個很蠢的問題,畢竟有些時候,勸服之言不過是逢場作戲。
但燕靖予認真點頭:“連邊關将士都能看見朝廷的衰落,我又豈會不知?身爲皇室子弟,享天下恩養,必當以報答天下百姓爲己任,可萬事牽制,有力挽狂瀾之心,也不得不處處掣肘。”
“早聞世子文韬武略處事果斷,昔日聽聞尚且不信,隻當世子年少沖動,如今親眼看見,我等也服氣了。”武将說話向來直接,不似文臣那樣委婉:“以臣看來,大周還未走到窮途末路那一步,焉知不能起死回生?”
燕靖予看着他們,謙虛抱拳:“諸位守衛大周邊疆,若朝廷不能安定天下富裕百姓,豈非辜負諸位?即便是爲報答諸位戍邊之恩,我也必定不顧己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