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被她離着那麽遠殺了,瓦剌人軍心瓦解,大周軍士氣大振,個個殺紅了眼。
殺十倍于己之敵,别人或許不行,但在她這,從來就沒有打不下來的仗殺不了的敵。
三百多年前狼胥山一戰,嬴黎将恐懼刻進瓦剌人的骨血裏。
如今,她體貼的給人家加深了印象。
她的骁勇激活了瓦剌人骨子裏對嬴氏的恐懼,失敗不可避免。
這場厮殺一直到天黑才結束,瓦剌殘兵敗逃,嬴黎也沒讓去追。
五千兵馬,此時尚有戰力的不足三百人,她拿什麽追?
夜色中,還能站起的人做了火把,在屍堆裏找活着的人,看見尚有一口氣在的瓦剌人,立刻毫不留情的補刀。
嬴黎坐在一旁,碰了一把幹淨的血在臉上擦了擦,權當洗臉了。
突然有人靠近,她立刻回頭,黑壓壓的看不清是誰,但來人認得她:“嬴姑姑。”
是夏紫懿,她走近,嬴黎這才認出她:“夏小姐?你怎麽在這兒?”
夏紫懿蹲下來,在她面前突然就哭了,一邊哭,一邊将安國公府問罪後的事說了出來。
“是你殺了振威将軍。”嬴黎吃驚了一下,卻冷靜分析起來:“讓你殺人的軍漢叫什麽名字你知道嗎?”
她哭着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說能讓我返回邺城我就做了,我不知道後果會這麽嚴重,我真的不知道。”
“哭什麽呀?”嬴黎自顧自的繼續捧雪洗臉洗手:“人家想殺他,那換做誰都可以殺,你拒絕了還有别人呢,你動手了,人家不是還遵守承諾把你放回來了嗎?”
夏紫懿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麽想,挂着眼淚問:“嬴姑姑,你不認爲我這樣做很自私嗎?”
“第一,你并不知道後果會這麽嚴重,第二,誰也不能指責你身處絕境時爲自救而做出反抗的行爲是錯的。”她把懷裏又冷又硬的半個饅頭拿出來,吸着鼻子掰成兩半,給夏紫懿遞了一塊,自己扯了一口嚼着:“害你的人才真的該死,你也是受害者罷了。”
夏紫懿拿着冷饅頭,哭的更難受了,抽泣不止:“我沒想到我二叔他們會這樣,我父母還活着的時候,他們對我也是很好的。”
“天真,他們對你好是因爲要巴結你父母,如今你父母死了,你對他們來說毫無用處,人家憑什麽還對你好?”嬴黎起身去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裏,含化成水後混着饅頭咽下去:“越是孤苦無依的時候,越是不要輕信血親。”
夏紫懿抽噎着,咬了一口硬邦邦幹巴巴的冷饅頭,裹着哽咽一并咽下:“後果這麽嚴重,我回去了一定會牽連他們的。”
“那就牽連呗。”嬴黎毫不在乎:“你都這麽遭罪了,憑什麽還替他們考慮,他們将你推進火坑的時候可沒想過你。”
夏紫懿錯愕:“可是.”
“你并不需要爲傷害你的人考慮後果,更不需要對你不認識的人報以同情,你又不是菩薩,哪來那麽多善良?”嬴黎拍拍胸脯讓饅頭順暢的咽下去:“換做是我,我一定快馬加鞭的回去,主動投案,說是他們逼我殺了振威将軍,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們一家老小全部拖死。”
這話讓夏紫懿聽着覺得很有道理,但她依舊有所顧慮:“我擔心牽連東宮。”
“多餘,太子又沒瘋,肯定不會指使你去殺邊關大将啊,再說了,你爹賣官的時候,老皇帝就覺得安國公府會扯太子的後退,所以才讓太子和太子妃和離,如今你殺了邊關大将,老皇帝肯定更加堅決的把安國公府其他人殺個幹淨。”
她清醒而理智,沒有勸慰夏紫懿放下仇恨,也沒有助長她的顧慮,冷靜的分析了結果,讓夏紫懿自己選擇。
将手裏的冷饅頭吃完,嬴黎看着她,起身去把落在地上的大裘撿回來披在夏紫懿身上,又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退下來遞給她:“拿着,想回去了就早些回去,不想回去了就找個喜歡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嬴姑姑。”夏紫懿看着她,再度眼紅鼻酸。
嬴黎把金镯子套在她手上:“不就是破了身子嘛,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根本用不着在意的,你完全可以對外說自己喪夫,不就圓過去了?大周女子可以改嫁的。”
“不是,我還想回去,不爲别的,我要去找我哥哥,找到他,我們就離開。”她低頭抱着饅頭,淚流不止。
嬴黎點點頭:“那就回吧,你從這裏走,慢一些十幾天也能到邺城了。”
“嗯。”夏紫懿忙倉皇的擦擦眼淚,把懷裏揣着的手帕拿出來,憋着哭聲将嬴黎的手包紮起來。
她手上的凍瘡破了,滿手是血,看着便很疼。
夜色漆黑,她與嬴黎擠在一塊待到天亮,嬴黎将傷兵安置好再度出發,夏紫懿這才離開。
留下傷兵後不足兩百人,嬴黎心裏沒底了,對面雖然是敗落殘兵,但是人數上依舊占據優勢,一旦雙方正面遇上,很難保證不被對方反撲。
摸了摸懷裏的令牌,嬴黎準備再去借點兵馬。
漢王的令牌都在她手上了,借不到就強要,大不了牽連漢王了自己出去頂罪就是了。
拿定主意,嬴黎先行去了最近的安化,安化守軍有一萬人,嬴黎打算好了,借三千就可以了。
如今烨王在朝中得勢,幾乎與太子平起平坐,作爲烨王的親兄弟,漢王的面子很大。
拿着他的令牌,嬴黎順利進城,并成功見到安化城守将。
拿着令牌看了好一會兒,人家确定是漢王的令牌沒錯,可是看着嬴黎,又着實無法相信她的身份:“姑娘當真是漢王委托之人?”
“那當然,你們應該也知道瓦剌敗逃的消息了吧,我殺得,我與雍王世子奉旨一同阻攔瓦剌,出發前漢王将令牌交給我們,說可随時調動兵馬,一切後果由他負責,如今人手不夠,世子帶兵前去追擊,我來借兵。”
奉旨攔敵,雍王世子随同,漢王作保。
這三個重點足以讓守将動搖了,但看着她,守将驚訝之餘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宣平侯府嬴鯉,當朝丞相的小姑姑,嬴貴妃的姑奶奶。”
報出身份,守将肅然起敬:“是,下官立刻準備兵馬,姑姑稍後。”
兵馬很快就整頓好了,一千騎兵兩千甲士,皆是健壯精幹的青年。
“啧啧啧~”嬴黎好一頓咋舌:“果然還是身份好用,這完全就是想在雍王和漢王面前搏個好印象啊,不過,靠一塊令牌就能借出這麽多兵馬,這守将的心也太大了,難怪到處都能作亂。”
她吐糟完,立刻帶着借來的兵馬追敵,雖然耽誤了一整夜的功夫,但她像是獵犬一樣,能夠清晰的知道瓦剌殘兵去了哪。
大戰失敗,瓦剌殘兵定然回撤,但回撤的同時也會再給大周添點亂子,那遠離駐軍大營的村莊就成了他們的首選目标。
嬴黎帶兵一路追過去,果然又遇上了好幾個村子被屠,她沒有多管,循着蹤迹一路追去,終于追上了瓦剌殘兵。
但是,他們挾持了一個村子的人質,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一樣,故意當着大周軍的面,将無辜百姓一個個或是吊死在樹上,或是一刀砍下腦袋。
這般挑釁殘暴,将大周軍徹底激怒,恨不得即刻沖上去與他們血戰。
可嬴黎不許,她拿起弓箭,對準一個要殺人的瓦剌人,一箭穿喉,然後再來一箭,再殺一個。
“姑娘。”身邊的人瞧着受害的百姓忍無可忍:“殺過去吧。”
嬴黎搭箭拉弓:“前面的地上沒雪,土是新翻過的,說明地上有陷阱,沖過去就是自尋死路,他們的殘兵大概還有四五千,但前面最多三百人,剩下的肯定在埋伏。”
她又射出一箭,再殺一人:“與其沖過去做無畏的犧牲,不如能殺幾人殺幾人,等着他們的埋伏自己暴露。”
她足夠冷靜,士兵也足夠聽話,即便心中按捺不住的恨意,卻也沒有冒冒失失的沖上去。
連殺十幾人,嚣張殺人的瓦剌人也慌了,不管他們躲在哪裏,嬴黎的箭都能射過來,他們再也不敢冒頭,偏百姓都在明處待着,他們出不去,百姓就是安全的。
将他們壓下去,嬴黎下馬,略微往前走了兩步,手中紅纓槍用力一掃,一股強勁的風頓時掀起浮土,将藏在地上的坑洞露了出來。
“就這?”嬴黎不屑,這招她早就用過了。
上馬,她朝左右一揮手,身後的士兵微微一愣立刻會意,各有一千甲士朝村子兩側跑去,剩下的一千騎兵則跟在她身後,等她發起沖鋒。
但嬴黎卻再次拉弓,對準百姓堆裏的人,一箭射出,羽箭穿過幾層人群,正中一個中年。
“姑娘!”身邊的人以爲她在濫殺無辜。
嬴黎放下弓箭:“瓦剌人長得可不像我中原人。”
她就一句解釋,那一箭算是給所有人提個醒,說完,一馬當先殺進村裏,騎兵跟上,進村往各處房屋搜索,果然,百姓堆裏突然殺出一群人。
他們穿着尋常百姓的衣裳,但殺人的手段卻狠厲果決,有了嬴黎那一箭的提醒,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即便他們突然發難,也沒有措手不及。
小小的村子,厮殺開始,嬴黎并未在此久留,她去了村莊右邊,這裏是個山坡,極好隐藏之地。
她繞後抵達,果然,沒露頭的瓦剌軍都埋伏在此處,已經與那一千甲士交手了,因人數上占據優勢,爲此他們有恃無恐。
嬴黎拔出随侯,獨自從後方殺入,出手突然,讓他們防不勝防,她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戰力驚人。
很快,左側的甲士穿過村莊支援過來,三路包抄,這群殘兵毫無生路,他們是如何屠殺中原百姓的,如今就被怎麽屠殺。
又是一日過去,五萬瓦剌盡數剿滅。
而她不過用了八千人,傷亡近五千人,花了十天不到而已。
善後的事最難辦,死了那麽多人,終歸是要挖坑埋的,這可比打仗要辛苦多了,但也是休整的大好機會。
眼瞧着要把屍體埋完了,可以回邺城了。
嬴淮卻帶兵趕到,不僅到了,還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通海關陷落,三十萬瓦剌南下,已經攻占五城。
“涼州兵變,不出兵,不阻攔,放任瓦剌入關,我本打算護送聖駕與接應的人彙合就來的,卻被召了回去,如今,朝廷已經決定調集各路兵馬禦敵。”
嬴黎聽得眉頭緊皺:“調集各路兵馬禦敵?本就個個都想造反了,再把人集合起來,這不是明擺着給想鬧事的人機會嗎?”
“此事雍王和我爹都勸過,但太子和烨王都支持。“嬴淮也很爲難:“而且,皇上知道世子私自攔敵的事很生氣,朝中已經有人彈劾世子了。”
嬴黎低罵了一句:“這種時候就該求穩,軍隊大量調動,隻會亂成一鍋粥。”
“對,我爹就是這麽說的,雍王和漢王已經奉旨出發集結各路兵馬,哦,對了。”嬴淮忙把懷裏的東西拿出來:“這是雍王讓我轉交給姑奶奶的,姑奶奶攔截瓦剌的消息朝中已經知道了。”
嬴黎瞧着手裏的金牌,眼睛發光:“這是.”
“姑奶奶攔敵有功,但還有不少人彈劾姑奶奶私自調兵,要問罪姑奶奶,說你居心不良,雍王爲此事差點動手打人,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雍王說了,這快令牌可以調動他麾下所有将軍的兵馬。”
嬴黎受寵若驚:“燕靖予他爹也太相信我了吧。”
“雍王曆來就是爽快性子。”嬴淮突然放低聲音:“我爹讓我提醒姑奶奶,若要皇位,這個機會就不容錯過。”
嬴黎搖搖頭:“不行,趁火打劫的事我不幹,而且我要先殺了那些想鬧事的人,除了我,誰也沒資格攪弄風雲,我用命換下的中原一統,可不是讓他們拿來送給瓦剌的禮物。”
“我就知道是這樣。”嬴淮忍不住嘟囔:“我爹還非要我提醒一句,他自己都知道姑奶奶不會這個時候動手。”
嬴黎笑了笑,收好令牌:“平定内亂的事就讓雍王和漢王幹吧,我們直接去通海關。”
如今她手裏有兩塊令牌,拿下通海關,完全不是問題。
隻是,涼州城的問題如果不早日解決,隻怕瓦剌援軍會源源不斷,所以,一切都要看燕靖予能否盡快穩住涼州了。
日夜兼程,一路上不僅要躲開瓦剌軍,還要避開前往涼州城的層層關卡,費時半個月,燕靖予終于抵達涼州城。
他做尋常百姓打扮,經過盤問檢查才得以進入涼州城,城中的氣氛古怪,處處都是巡邏的士兵,街上行人少得可憐,百姓更是噤若寒蟬無人敢停留說話。
與楓揚找了一間客棧住下,很快就來了士兵盤問,問的清清楚楚了才走。
關上門,楓揚十分堵心:“這涼州城如今到底怎麽了?放任瓦剌入關不管,反倒對自己的百姓嚴防死守起來。”
“将領通敵,可以理解。”燕靖予站在窗前,隔着窗戶紙瞧着街上:“我在想,是不是涼州所有的将軍都叛變了,還是說,沒有叛變的人都被關押了起來。”
楓揚貼在門上警惕的聽了一會兒才走過來說:“世子,你說這些士兵知不知道外面已經變天了?”
“難說,我猜他們知道出事了,也一定是覺得涼州守将準備自立爲王,而不會想到是守将通敵了。”
楓揚很着急:“那我們該怎麽辦?”
“等入夜,你去一趟将軍府,我去牢裏看看,兵分兩路,天亮回來彙合。”
“行。”
入了夜,換好夜行衣,他們各走一邊,飛檐走壁,悄聲無息的從巡邏軍隊的頭頂掠過。
衙門的大牢守備森嚴,十步一人,巡邏不止,這讓燕靖予越發确定裏面關押着很重要的人,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很冷靜的等待着。
楓揚也到了将軍府,輕松潛入,府中甚少看見仆人,反到是巡邏極多,除了大周軍,還有瓦剌人。
飛身上了屋頂,他掀開瓦片,屋裏坐着七八個人,有幾位将軍,還有瓦剌人,正說着事情。
瓦剌人說:“我軍已經拿下通海關,隻等朝廷調集各路兵馬,将軍便可彙集人馬舉事了。”
“的确,我已經與各地守将結盟,待兵馬集結,立刻反撲邺城,這些年大周苟延殘喘,絕無還手之力。”
說話這人楓揚見過,涼州刺史張行儉,曾爲雍王效力,與雍王一同抗擊過瓦剌,以治軍嚴明著稱,深得老皇帝賞識,這才委屈重任,出任涼州刺史。
沒想到他竟然會通敵。
瓦剌人學着中原禮數抱拳:“事成之後,還望将軍遵守承諾。”
“請轉告大王,事成之後,通海關以東最肥沃的草場,都将是大王的後院。”張行儉也抱了抱拳:“我家王爺不會忘記大王恩德。”
“那後院關押的人,将軍打算如何處置?”
後院關押的人?
楓揚悄悄蓋上瓦片,飛身往後院去,他剛走,屋裏的人就擡頭看了一眼,詭異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