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川大聲呼喊着讓馬忠趕緊從望樓上撤下來,如果馬忠有什麽閃失,讓後面的計劃失敗,那他們作出的這些犧牲就全都沒有意義了。
然而山字營崩潰的比馬忠和百裏川想象的還要快。
原本堅如磐石的山字營,在一次次頑強的抵抗之後,在最後一波防守中幾乎不可思議的一瞬間垮塌掉。
馬忠所在的望樓,瞬間就搶上來三個藤甲兵。
馬忠的佩刀早就扔給了李四征,現在正手無寸鐵。但人到了絕境,總想要拼一拼,何況馬忠這個不死絕不認輸的家夥。
當先爬上梯子的那個藤甲兵,被馬忠居高臨下一腳踹在胸口上,摔落地面。緊随其後的那個藤甲兵,張牙舞爪的舞着刀就沖了上來。
馬忠本有了必死的想法,誰料沖在最前面的那些藤甲兵都是打了很久的,早就疲憊不堪。馬忠絕境之下拔下旗杆和他短促搏命,竟能奪下大刀,反手将他斃命。
馬忠手裏有了武器,作爲一直沒動手的生力軍,頓時勢不可擋起來。
借着居高臨下的氣勢,淋了半身鮮血的馬忠如同虎狼一樣沿着木梯殺下去,那些疲憊的藤甲兵竟然沒人能攔得住。
很快百裏川沖了過來将他護住,兩人一同撤入了第三道營門。
這第三道寨牆已經修建的一人多高了,外面的人當然看不見裏面有什麽。
——裏面是更多的嚴陣以待的老弱婦孺,他們一個個身前都放着裝滿稻草的籮筐。熊熊燃燒的火盆沿着第三道寨牆内側擺了整整一排。
馬忠撤入寨牆,見後面已經沒了自己人,趕緊下令将寨門落下來。
十餘個弓手從後面沖過來,對着緊跟而來的藤甲兵沒頭沒臉一通亂射。趁着那些人蒙頭躲避,百裏将臣一刀砍斷繩索将三層竹排紮成的寨門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馬忠毫不猶豫的大叫道,“放火!”
說着自己拿起一個捆紮的竹籠,引燃裏面的稻草,奮力的扔過寨牆去。
那些婦孺老弱早就在緊張的準備着,立刻也都有樣學樣,引燃竹籠裏的稻草,向那邊扔過去。
上百個燃着火的竹籠扔過去,那些在外面擠得滿滿的藤甲兵立刻發出了驚恐的大叫。
稻草在竹籠中燃燒撲打不滅,而且随着那些藤甲兵的撲打,竟然越燒越旺。
正當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更多的竹籠、稻草、木片被扔了過來。馬忠還指揮能掌握的士兵,趁機發動了一輪箭雨。
與此同時,後營那邊,也燃起了濃煙,漫天的火勢席卷。
藤甲兵身上的藤甲爲了防腐,本身就是幹透的,他們身上的麻衣也是一點就着。随着大量的引火之物被扔過牆來,大火蔓延開來終于一發不可收拾。
離得遠的你争我奪,拼命要爬過第一道寨牆逃出生天,然而第一道寨牆可不算矮,之前他們是相互托舉着,疊成人牆才能爬上來,現如今災難在後,誰甘心落在後面?
踩踏、喝罵、砍殺,身後傳來的陣陣哀嗷更是加劇了他們的驚恐。他們都不敢看那些活活燒死的同伴。
那些裝滿稻草的竹籠,仍舊像是毫無止盡一樣扔過來。熊熊烈火将豫章流賊身上的藤甲衣物烤的又幹又脆,稍微有點火星就燒成一團。身上着火的藤甲兵拼命想往後逃跑,拼命想要呼救,卻在烈焰的灼燒下,痛苦掙紮着将火引得到處都是。
馬忠和百裏川宣洩一樣的連扔了十餘個竹籠過去,這才手臂酸軟的停了下來。
那些老弱婦孺也差不多同時停手,他們将自己的驚恐和不安,全都借着縱火發洩了出來。
等到回過神來,看着外面幾乎不成人聲的哀嚎,一種難言的恐懼和彷徨籠罩上他們的心頭。
物傷其類。何況是以這麽殘忍的方式虐殺。
有些知道狼虎谷中往事的,看向馬忠的目光漸漸從敬佩變成了敬畏。
這樣的事情馬忠已經經曆了第二回了,心腸已經足以冷硬到對寨牆後面的人間地獄視而不見。
冷酷帶來的還有冷靜。
在這人人聽着外面的慘嚎失神,相顧變色的時候,馬忠還能很有條理的吩咐,“百裏川,你立刻從這些人裏挑些能用的,盡快休息進食。老弱不要、婦孺不要,隻要能拼命的!”
百裏川茫然怔愣的看着馬忠,正不明白馬忠要做什麽,馬忠冰冷的話讓他回到了冰冷的現實,“仗還沒打完呢!”
仗還沒打完,隻是這一句話,就讓周圍的所有人臉上變色,隻恨燒死的人不能更多。
百裏川應了一聲,馬忠想了想又道,“給這些施工隊分發武器吧,他們也得用上。”
百裏川本來是無所謂的,但前天和張湯聊過後,又聽到此事略有些遲疑。
他壓低了嗓子,“司馬,現在大家都精疲力竭,一旦他們要作亂,咱們都死無葬身之地。”
擔任南蠻營軍法官的那些人都是被丁奉吓破了膽子的,何況裏面還有陳族子弟摻雜。但是施工隊來自山越營,成分就單純太多了。這些人和武猛校尉營有着深仇大恨,又隻是被馬忠兒戲般的訓練了幾天,沒有經曆過太多的打磨。
馬忠冷笑一聲,“不必擔心,一旦那些豫章流賊打進來,他們這些修牆放火的會死的最慘。”
馬忠的話讓那些施工隊的山蠻都畏懼不已,百裏川看了,心中踏實起來。
馬忠對着施工隊那些山蠻大喝道,“等會兒你們悉數聽從百裏軍侯調遣,如有抗命,哼!”
那些山蠻吓得面如土色紛紛跪地不起。
在确保百裏川能掌握這支力量後,馬忠毫不遲疑的往後營趕。
後營的戰事也告一段落。
張湯走在遍地的傷患之中,聽着那些士兵的呻吟,時不時蹲下檢查,鼓勵着那些疲兵。
張湯作爲老軍伍早就做好了應對,所有能打的士兵都被抽調出來,進食恢複,随時準備應對敵人的報複。
聽着急促的腳步聲,張湯緩緩地擡起頭來,看到了正提刀趕過來的馬忠。
想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張湯的臉色複雜起來。
作爲潘璋手下最有影響力的軍侯,他對馬忠的抵制是一貫而終的。
正是作爲對手,他對馬忠了解的遠比别人要多。
從馬忠病恹恹的騎着一匹母馬出現在武猛校尉營外開始。
到候慶死後,連殺三馬立志。
再之後卻一馬當先,帶領丁奉、賀景、樊軍侯在金瓯寨下挽救浪蕩軍的頹勢。
随後,爲了一個女子和岑狼的部下火并。又在訓練山越營時,夜半裸身入火字營借兵平亂。
令張湯自己也吃驚的是,他竟然在對山越營複仇之後,仍然睡在那營中。
憑着那堅定而瘋狂的信念,他得到了岑狼的好感。
之後的狼虎谷事件,他和手下那個丁奉站在六百多人的骸骨面前,像是低下頭的君王那樣注視着軍侯們。
而在建昌城的時候,他又像個魔術師,将整個鄱陽郡的大勢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很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被那麽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随心把弄着。
至于今日的戰鬥,張湯至今仍能聽到那些藤甲兵在耳邊不似人聲的呼号。
……
張湯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變得堅強,一步步逐漸黑化。
但張湯慢慢有了錯覺。
這個男人莫不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所以他走過的地方,分外的像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