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軍侯在後面踢了賀景一個趔趄,“就你話多!回去後,我定然如然如實向你父親禀報,看他揍不死你。”
賀景不敢吭聲。
樊軍侯不但是奮武将軍府的老人,擔任父親的親軍多年,最重要的是他是賀家出身,在賀齊未發迹時就服侍賀齊,忠心耿耿。
賀齊也對他很是依仗。
馬忠見樊軍侯是這樣的态度,自然不好開口再問。
他心裏有些疑惑,卻不敢多想。
萬一那個答案是對的,他真不知該怎麽立于這樣的人間。
“我們走吧。”
馬忠看了看王厲害和丁奉,有些意興闌珊。
三人剛準備回營,一個風字營的小卒從城寨裏跑出來傳信,他冷淡道,“張軍候吩咐小人來請司馬。”
馬忠扭頭看向王厲害,他沒有興趣和任何風字營的人多話。
王厲害在一旁問道,“何事?仗不是打完了麽?”
那小卒是風字營的人,對這三人自然沒有什麽好感,他對王厲害的話充耳不聞,隻說道,“張軍候還說,大人的辛苦他都看在眼中,等清點完繳獲,自然也有大人的一份。”
馬忠輕輕一笑,說不出的譏诮。
那小卒又向樊軍侯和賀景深深的鞠躬,“兩位大人雖然是客将,但斬殺金瓯寨的頭人立下首功,張軍候說一定不會讓兩位失望。”
樊軍侯心中正爲賀景深入險地的事窩火,當即不耐煩的說道,“些許小事,何足挂齒!”
丁奉聽了有些惱怒,那次突擊明明是馬忠首先出陣沖殺,砍下人頭最多的也是自己,如今卻隻是輕描淡寫的一提。
馬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下,接着帶了兩個心腹轉身離開了這個戰場。
這裏真的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地方。
不過,走到半路,他就發現自己做了個愚蠢的決定。
百裏川正帶着浩浩蕩蕩的難民大軍向這裏趕過來……
眼見要和百裏川迎個對頭,三人尴尬互望,“回去?”
那兩人都等着馬忠拿主意。
馬忠想了想。
“和百裏川一道吧。”
三人迎上難民大軍,百裏川也是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們,“不是打赢了麽,還回來幹嘛?”
馬忠微笑着岔開了話題,“想不到你拔營倒快。”
百裏川回答的很幹脆,“不值錢的東西,能扔的都扔了,反正打下了現成的一座寨子。”
馬忠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等到再次來到金瓯寨城下的時候,寨子裏已經安靜了下來。
風字營重新灑出了網,嚴密的控制周邊。火字營和林字營也選中了幾處開闊的竹樓當作營地。
縱然是在一座陌生的寨子裏,他們仍然很默契的各自控制一塊單獨的地盤。
受到重傷的士兵都已經搬進去休息,那些輕傷的正四處收集着寨子裏的财物還有女人。
——這個寨子裏所有的男子都被殺死了。
無論老人還是孩子。
馬忠心情有些沉重,百裏川卻好奇的東張西望。
很快他選中了一處居高臨下的位置當作自己的大營,接着毫不客氣的開始接管大寨中的防務。
火字營和林字營的兵卒都有些不甘心,這種搜刮戰利品的時候最讓人戀戀不舍。
岑狼和張湯也默許這種行爲。
不過百裏川來了,他們就不那麽理直氣壯了。
金瓯寨和馬忠想的不太一樣,很是缺乏那種少數民族的風情。結實的竹樓以竹爲骨,糊滿了纏着麥稭的泥巴。
房前屋後的小塊土地打理的平整,種着嫩綠的瓜菜。
馬忠想了想,說道,“走吧,咱們也找個地方安歇。”
既來之,則安之,這道理總是沒錯的。
這一路稍微顯眼的好房子都有人占據了,馬忠并不在意,丁奉也不好用強。
寨子裏到處都是滿身是血的兵士,他們一個個大包小包,拖拽着一個兩個的婦女。
其中還有些小女孩兒。
王厲害見馬忠臉色陰沉,湊上來解釋道,“都是家裏有男娃的,帶回去當兒媳養的。”
這種解釋并不是王厲害随便敷衍馬忠的,确實就是事實。
對這些兵士來說,家裏增加一口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要仔細的精打細算。
除非是想從小當兒媳養起來,養成深厚難舍的感情,不然他們甯可挑個健壯能生養的女人。
“當然……,還有一些,可能會被賣掉。”
王厲害又開解道,“這些蠻女搶回去都是給營中士兵配爲夫妻的,倒沒人亂動手腳。”
馬忠默默地點點頭不說話。
正行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忽見兩個滿身血污的兵卒正在撕扯一個少女,那少女躲得有些倔強,卻仍舊被制服。
馬忠瞧了一眼,少女長得幹幹巴巴,有些柔弱,隻有一雙眼睛透着靈性。
她臉上滿是慌亂,顯得有些狼狽。
馬忠默默無言的看着那兩個士兵将少女押走。
走了兩步,卻意外的瞥到不遠處地上有一方白帕,似是那少女掙紮時掉落地上的。
馬忠走上前去,去撿起地上的絲帕。
抖開一看,隻見白色的絲絹上用密密麻麻的細線,繡着幾行娟秀的小詩。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
馬忠握着白帕的手情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
腦海中彷佛天塌地陷一樣,一直以來隐隐約約自欺欺人的想法,終于被無情地揭破!
馬忠之前一直催眠自己,殺的不過是異族山蠻,好讓自己強撐着,像個人一樣頂天立地!
然而眼前娟秀的小詩,輕輕的,就摧毀了他。
他在渾身顫抖,前生所樹立的價值觀和信念無情的爆發出來,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棄!
這、這哪裏是什麽山蠻啊!
馬忠頓時覺得鮮血湧上大腦,氣憤填滿胸膛。
他瘋虎一樣沖了上去,一腳踹開那兩個哈哈大笑的兵卒。
“媽了個/逼的!這是山蠻嗎!這他媽/的是山蠻嗎!”
“殺光了!就這麽都殺光了!”
“還他媽/的有孩子!”
馬忠龇着牙齒,揮舞着手中的絲帕,嘴裏唾沫星子橫飛,漲紅的臉幾乎都因爲猙獰而變了形!
馬忠從未想過向來溫潤的自己,會有這樣剛烈的心腸,那前世被打磨掉的血氣方剛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這一刻,他什麽都不在乎。
他既沒有在乎身處在武猛校尉營,這個餓獸貪婪的口中,也沒有管自己是不是有這份能力。
他隻是一個赤誠誠的人!
頂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