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裏是江南啊!
他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就連牽着的馬都躁動起來。
自從這一路波折以來,王厲害從來沒有笑的那麽開心。
之前馬忠的手段或許讓他敬畏,但現在卻讓他心悅誠服。
步步緊逼的威脅,絲絲入扣的引誘,在節奏被馬忠掌控,袁奎陷入混亂之後,馬忠隻是用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就解決掉了所有的問題。
自己置身夢魇之中,卻遇到了如此溫和的笑容。
豺狼的狡詐和兇性,以及君子從容溫潤的品質,竟是如此的契合。
王厲害接過馬缰。
身心舒暢。
腦海中想着的卻是早間的事,我出來爲他們擋箭,如今看來,死了也沒有怨恨的了。
王厲害想着,嘴上開始不停地問東問西。
馬忠也将自己思慮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了。
王厲害忽然又問,“大人,若是袁奎識破了,沒被言語誘導,那該如何?”
馬忠當然恪守着現代人的節操,當下寵辱不驚。
“所以,我說完就跑了。”
王厲害正張口結舌,馬忠已經說道,“其實若要兩全其美,也沒有什麽難的。”
這件事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容易了,馬忠竟然說還能兩全其美,王厲害頓時滿臉好奇,“大人,這怎麽講?”
說起這個,馬忠認真了許多,“南方并不缺水,主要是水利工程落後,不好把水引到田裏。如果水少的時候,要從河渠引水,隻能修築水壩擡高水位,倒灌農田。”
“其實稻種在進入農田播種之前,完全可以先育苗的。這樣隻需要很少的水就能夠培育秧苗,不但農作物的成活率更高,更合農時,種到農田裏一旦有毀損,也可以及時補種。”
說着,馬忠就把後世培育秧苗,之後插秧的做法大緻給王厲害說了一遍。
王厲害聽了啧啧稱奇,若是這種方法推廣開,不但少了很多争端,百姓也享受到極大的實惠。
王厲害到底是讀書人,關心農事,卻不求甚解。
讓他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揪着馬缰繩仰頭問道,“大人,你早先告訴周豹這個法子,我們豈不是就能早走了?”
馬忠卻沒王厲害那麽樂觀,搖了搖頭,認真道,“未必,因爲我們的籌碼不夠。”
“籌碼?”
馬忠對人性有自己獨特的認知。
“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叫做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制造困難也要上麽?”
“啊?”王厲害茫然。
“啧,果然是古代人!”馬忠歎息。
“什、什麽?”王厲害傻眼。
“你看,假如一個人口渴,我們拿出随身的皮囊分他一爵水,他隻會對我們說一聲謝。而假如我遊說孫江東,征發民夫,鑿地穿山,建三千水閘擡水,引太湖碧波至他面前,再分他一爵水,他會怎麽樣?”
“大約渴死了吧……”
王厲害語氣不是很确定。
馬忠被這話噎住,頓時臉上有些挂不住,當即笑罵道,“渴死也會感激我的!”
馬忠說的誇張,王厲害其實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容易得到的,誰會珍惜?
兩人說着走着,就到了與那兩個老卒分開的地方。
袁、周兩家交惡,摩擦大多是發生在這樣的小喽啰級别。這兩個老卒頭乖覺,自然不是那種吃眼前虧的。
低眉順眼的等在這兒,雖少不了被人冷嘲熱諷,卻隻是一味隐忍。
見兩人出來,那兩個早就望眼欲穿的老卒頭,趕緊堵上來噓寒問暖。
馬忠和王厲害兩人都不多話,催着一路往前走。
馬忠傷在腿上,隻能靠騎馬趕路,他的騎術奇差,雖是心急,速度并不比來的時候要快多少。
眼見天色将近黃昏,馬忠正焦躁,就見前面一片桑林,林蔭下坐着垂頭喪氣的數人,一個高大的黑影正罵罵咧咧的從馬上卸東西。
正是丁奉和侯慶他們。
馬忠心中一松,低頭對王厲害說道,“還好周豹是個信人。”
那邊的丁奉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馬忠他們。
丁奉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蹦起來,接着快步沖了過來。
“大哥!你沒事吧!”
侯慶也回頭,把剛從行囊裏摸出來的牛皮前甲往地上一砸,咧着嘴笑道,“我就知道兄弟好本事。”
馬忠心裏輕松,難得的開起了玩笑,“侯兄弟這是幹嘛,準備分行李走人嗎?”
侯慶頓時瞪大了眼,“我老侯是那種人嗎?!”
馬忠幽默失敗,臉上尴尬,隻能默默鄙視侯慶,居然不知道二師兄的典故。
他沉浸其中,渾然忘了年代。
侯慶長歎一口氣,臉上羞慚,“說來這次是我的過失,徐将軍讓我一路護送你們,結果反倒遭了這番劫。”
又恨恨的以拳擊掌,“沒想到這幫小崽子訓出了那麽多弓手,我侯慶也是長了教訓。”
馬忠點點頭,弓矢雖然是利器,但在江東尋常并不多見。
好弓價格不低,南方又太潮濕,折損的嚴重。
就算用毛竹粗制一批,但射出去跑得直的箭,卻有更多的講究。
像江東這種小武裝集團林立的地方,隻有大戰将臨,孫江東厲兵秣馬的時候,他們才能配屬上大量的标準弓矢。
亂箭之下,真的沒有什麽萬夫不當之勇。
丁奉早間被人用弓逼住,心中本就憋屈,聞言當即嘲笑道,“你這夯貨,能有什麽見識?”
侯慶暴跳如雷,當即就回頂了一句,“我披三重甲,直沖過去,殺光他們!”
侯慶嗓門極大,他攥着雙拳,振動雙臂,高大的身子真的恍如魔神一樣。
丁奉冷哼一聲,懶得搭理這個莽漢。
他雖是骁勇,打仗可比侯慶有腦子多了。
馬忠見無事,吩咐那兩個跟随的老卒自回周豹營中。他喜愛這母馬溫順,剛好可以用來練練騎術。随即對那兩個老卒說,“周将軍那裏我就不過去了,我有心拿一物來換這匹馬,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做主?”
侯慶和丁奉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笑意。
他們是老軍旅,怎會不知道馬匹的價值,這兩個卒頭,哪能當的了這麽大的家。
馬忠這麽說,分明是要訛走這匹馬了。
那兩個老卒頭果然臉色驚慌。
不等他們說話,侯慶就像一頭笨熊一樣,直沖到他們跟前,兇神惡煞的喝罵道,“換不換!換不換!”
那兩個老卒頭吓得不敢支應,卻也不肯開口說換。
王厲害見狀也冷言冷語道,“怎麽,我們大人幫你們這麽大忙,你們周将軍還會小氣不成?再說,我們大人平白挨你們一箭,照理就得讓人拿命來填!”
王厲害話一出口,激怒了丁奉,他握着大矛不耐煩道,“都殺光算了,還換什麽換!”
馬忠沒有訛他們的意思,他讓王厲害從行李中取出紙筆,又叫丁奉尋水來化開了墨。
接着把育苗插秧的方法一揮而就,想了想又畫了宋時大量出現的秧馬。
秧馬似船,腹中放着秧苗,一來飄在水上方便運輸秧苗,二來農夫插秧也不用那麽辛苦。比起佝偻着身子,在泥水中勞作,不知要好幾百倍。
那兩個老卒頭見馬忠寫了一通,又畫了一個香蕉。
兩人頓時駭然,這位大人你怎麽這麽牛逼呢!真香蕉還換不來,你拿筆畫個香蕉這是想逆天啊?
馬忠把信吹幹,拿紙皮封了,交代給老卒頭拿給周豹去看,自己則帶着衆人趁天色未黑,向前去尋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