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忠随手從側兜中,掏出滿滿一把糙米托在掌中,“看來你也知道這樣紮營是找死,終究還是依賴那點僥幸心理!我今日路過周豹大營時,他拿煮熟的稻種來招待我,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拿稻種充作軍糧,他這是要拼命了!你居然說他不敢放火?”
“什麽?!”袁奎禁不住色變。
馬忠繼續道,“我來的時候,聽說他已經讓治下百姓,堵塞溝渠,準備搶種小麥。小麥雖然産量低,但是用水少,你的威脅已經對他毫無用處。而他自己則整頓大軍,歃血誓師,準備和你決一死戰。”
那個斥候什長經他提醒也想起什麽似得,連忙道,“将軍!從早至今,周豹營中鼓角甚密,怕是别有他變。”
袁奎冷着臉聽了,從馬忠手上抓過一把糙米,在指上撚碎,捏出了稀爛的白米,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你是誰?”他看着馬忠問道。
馬忠微笑,收起了恫吓。
這樣才是談事的态度。
馬忠向王厲害一示意,王厲害立刻拿出橫江将軍魯肅手書的公文。
光着膀子的袁奎也不接,自有軍中司馬取走讀了,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袁奎聽了滿臉疑惑,皺着眉問道,“你們是潘璋的人,怎麽也趟這渾水?”
一聽此言,馬忠臉上也滿是憤懑,當即破口大罵,“說來可惱!我有兩個兄弟,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一個叫做丁奉,一個喚爲侯慶。周豹貪圖他們兇惡,所以不惜得罪魯子敬,也要裹挾了過路的我等,要和袁将軍來厮殺。”
這自然是胡謅八扯了,因爲嫌棄潘璋這個主公太沒分量,馬忠果斷的繼續抱魯子敬的大腿。
袁奎聽了小小一驚,他自己是個狠人,當然也知道狠人的難纏。
不過馬忠的話更是讓他摸不清頭腦,他皺着眉頭,當即問道,“既然如此,周豹讓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馬忠苦笑一聲,長歎道,“哪是周豹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我想化解兩家的争端,讓袁将軍放他一馬,我好早些帶了人趕路。”
饒是正煩亂,袁奎聽了也心中窩火,“哼!哪有那麽容易,那周豹往常沒少招惹我,如今我也惡心惡心他!”接着,又臉帶不屑的道,“再說如今已經春深,周豹才想起種麥,來得及麽。”
見袁奎笑,馬忠聽了也意味深長的笑,“這正是我要來的目的啊。”
袁奎一愣,不解的皺眉道,“什麽意思?”
“我隻是想來教給袁将軍一個道理。”馬忠淡淡一笑,悠然道,“對你的敵人寬容一點……”
袁奎正要冷笑,馬忠已經看着他的眼睛平靜的說了下去,“這樣,你才有施加殘忍的餘地。”
聽到這話,袁奎冷笑着的臉慢慢僵硬了。
他是個身經百戰,殺人無算的狠人,然而這一刻面對眼前這個病容未退的家夥,卻陡然覺得心裏發冷。
馬忠一字一句的循循善誘,“挖開水壩,把水放過去……讓周豹把剩餘稻種都種下去,等水浸泡掉所有的農田……錯過了還能補種糧食的季節……再把水壩堵上……你猜,那時候的周豹是不是更聽話……”
袁奎聽着,僵硬的臉上卻笑不起來。
馬忠在他肩上拍了拍,微笑道,“至少,交界處的那片桑林可以争取下,夏季要到了,不是麽?”
馬忠說完,目視了王厲害一眼。
正聽得渾渾噩噩的王厲害福至心靈,連忙跪在馬前,馬忠踩着王厲害的肩膀一翻身上了馬。
他在馬上輕輕一夾,那馬就放開步子往前走。
老馬識途,想是不錯的。
王厲害趕忙追上,虛扶馬鞍。
袁奎一直注視着兩人消失在道途盡頭,這才回過神來淡淡道,“來人,立刻去挖開水壩。”
接着又四下掃視一眼,“給老子把這裏的寨子拆了!”
旁邊的軍司馬看袁奎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湊上來道,“袁将軍,此人有些才能,何不将他截下來。區區一個草頭将潘璋,沒什麽了不起的。回頭我們給魯子敬備些禮,賠個不是,有朱大人的面子在,他還能真計較?”
袁奎喃喃道,“是啊,剛才我就在想這個事。”
接着神思清醒,搖頭感慨道,“他的确有大才,可惜老子八字不硬,不敢留他。”
袁奎沿河紮寨,本來就是爲了守護這道水壩。靠着這道水壩擡高水位,将水攔了,灌入溝渠,滋潤農田。
如今水壩一開,水勢奔湧,滔滔之聲,走不多遠的馬忠也聽在耳中。
馬忠閉目聽了,輕輕一笑。
王厲害的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滋味,剛才的經曆對他恍如驚濤駭浪一般,如今想來卻又絲絲入扣。
這水到了,想必丁奉、侯慶等人也重獲自由了。
就是……
王厲害心中略有些歉疚,他不由向馬忠惴惴問道,“大、大人,咱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對不起周豹。他雖然留住我們不放,但也不算無禮。若是真讓袁奎按這法去拿捏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夠意思。”
馬忠聽了哈哈大笑。
雪白的牙齒像是一道陽光照在臉上,分外好看。
“怎麽會?”馬忠悠然道。
“馬上就是雨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