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配殿黑乎乎的,窗外的雨聲還沒有停。
馬忠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蓦地,聽到殿外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
“是誰!”馬忠厲聲喝道。
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前世的溫和圓潤,而是略帶些粗野的高亢激昂!
破舊斑駁的殿門被一把推開,冷風嗖的鑽了進來。
馬忠的眼睛一眯,就見一個身體極爲雄健的家夥撐着兩邊的門框遮住了殿門口。
在正殿微弱的火光下,那人充滿野性的眸子似乎都有些閃閃發亮。
接着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大哥,你又做噩夢了?”
馬忠一陣恍惚,半晌才粗喘着搖了搖頭。
“進來吧。”
來人正是馬忠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知己兄弟,丁奉。
丁奉似乎已經習慣了馬忠這些古怪,大咧咧的奚落道,“大哥,整天胡思亂想的,還不如好好想想陸姑娘呢。要是讓陸家小姐給你留個種,像咱們這種爛命,就是死在這荒野也不冤!”
馬忠聞言咧開嘴無聲的笑了一下。
雖說前世是無神論者,但剛做了那個奇怪的夢,馬忠有些忌諱這樣的話。
“陸伯言的妹妹……我還以爲你會比我實際點。”
馬忠的臉上有着長長的一道疤,咧開嘴時露出雪白的牙齒。雖然飽受疾病的折磨,但這笑容在憔悴的臉上像是一道陽光,分外好看。
接着頭一側,就着火光往正殿裏看去。
馬忠的喉結情不自禁的上下一動,“好香啊。”
正殿裏十幾個軍漢正圍着一個二十七八的将軍坐着胡吃海塞。大堆的篝火上架了隻肥羊細細的烤着,不時有滴落的油脂落在火堆裏,勾人到魂兒的香氣四下彌漫。
丁奉蹲在馬忠身旁,兩隻長胳膊像是猩猩一樣按在地上。他深深的嗅了一口,眼珠子都有些紅了,下意識的舔舔嘴唇惡狠狠道,“要是人少一半,老子就敢搶!”
馬忠聽了有些過意不去,臉色一黯,淡淡道,“是我拖累你。”
兩個月前,魯肅的一紙調令将馬忠撥到了武猛校尉潘璋麾下,好兄弟丁奉自然跟随。
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自從離開益陽往東,馬忠就時常上吐下瀉,頭暈昏迷。
丁奉一路守護自然吃了不少苦頭。
這一場病不但讓馬忠隻剩下一副被淘幹的空架子,就連一向精力亢奮的丁奉也疲憊不堪。
丁奉眼皮一擡瞅了瞅馬忠,嘿然一笑,岔開了話題,“王厲害這個孬貨,出去這麽半天,還沒見回來。等會兒老子割開他的肚子瞧瞧,要是那個雜種敢背着我們吃一點東西,我就擰斷他的脖子!”
馬忠也知道自己把話說的生分了,苦笑一聲就着話題說道,“他是個文吏,能有多大本事?這雨濕草滑的,等會還是你出去看看,尋摸些東西墊墊肚子。”
丁奉聞言淡淡的掃了正殿裏那十幾個哈哈大笑的軍漢一眼,猙獰一笑,“我不去,我得防着他們。”
馬忠聞言皺着眉頭仔細打量那堆人。
熊熊的火堆旁,一員虎将正盤坐在吃喝笑鬧軍漢中,一邊和人說着什麽,一邊似笑非笑的四下打量。
他的言語倒豪爽磊落,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軍漢們閑扯着,手中攥着的一柄樸素的割肉小刀,磨得雪亮。
馬忠邊看邊輕聲道,“無妨的,都是在這荒野祠堂裏躲雨,他們未必就有歹意。”
丁奉尚未回答,那四處打量的将軍正好看過來,和馬忠看了個對眼。
那将軍臉頰寬闊,深目高鼻,看上去頗有壯勇。
馬忠一愣,正覺有些尴尬。
那将軍卻沖他微微一笑,側頭吩咐一句,自顧自的從烤羊身上片起肉來。
他身旁的軍漢有些不情願的看了二人一眼,卻老老實實的爬起身來,用力從羊身上擘下一條羊腿,懶懶的走前幾步,抛到偏殿門前,大聲道,“拿着!這是徐将軍賞你們的!”
新撕開的羊腿冒着噴香的熱氣,肉嫩的像是透亮一般。
那軍漢微昂着頭看着二人,似是要等二人的感謝。
丁奉是烈火一般蠻橫跋扈的人物,當即勃然大怒。他雙手在地上一抓,堅硬的地皮立刻就被捏碎,接着猛然借勢起身!
馬忠心中叫糟,還未來得及喝止,丁奉已經像一條鬥狗一樣兇猛的沖出殿外,狠狠的一腳将那羊腿踢飛。
好巧不巧,那羊腿直直的落到火架上,砸起一篷火星,嗆了那些正看好戲的軍漢們一個灰頭土臉。
軍漢們不意有這飛來橫禍,大吼一聲“不識擡舉”,抽起刀子就要往這來!
馬忠前世不過是個遊戲宅,來到這世上也不過三五個月,何曾見過這樣兇神惡煞的場景。
正錯愕間,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
“都他娘得坐下!”
竟是那姓徐的将軍。
衆軍漢似是對他極爲敬畏,都沉默的坐下,隻将兇狠的目光向二人投來。
徐将軍捏着手中的小刀,細細的将羊肉上粘髒的地方削掉。裏面的肉還沒熟好,那将軍将還帶着血汁的羊肉,切出方方正正一塊,丢入口中嚼着,流出的血,淋漓着他的嘴唇。
他淡淡的看向先前吩咐的軍漢,“這點事兒都辦不好!”
自始至終竟是沒有再看二人一眼。
馬忠心道,終究是這徐将軍一片好意,雖然手下人把事辦壞了,到底還要承個情。
何況他們這邊隻有兩個人,真鬧起來難以收場。
丁奉冷笑一聲還要說什麽,馬忠輕咳一聲,壓下他的話頭。
正這時,急雨聲中遠遠傳來“噗嗤”“噗嗤”的急促響聲,似是有人踩着泥漿濁水跑來。
衆人不由得把目光看向殿門。
不一會兒,一個渾身濕透文吏打扮的中年人狼狽的躲入殿中。
來人正是馬忠的佐官,王厲害。
這個不知所謂的名字,其實一點也不厲害。
新朝皇帝王莽篡位之後,曾經下過一道很有意思的聖旨,士族隻能取單字名,表字則爲雙字。
這是一種強化貴族和平民階級差異的做法,用意大概是——讓家世好的人一報名字,大家就知道他很叼!
……
雖然王莽隻做了不長時間的皇帝,但是這個制度卻頑強的生存了幾百年。至少在三國時代,人們心中仍然有着雙字名低賤的觀念。
不過王厲害的出身并不卑賤,他的原名叫做王相,是會稽人,家境也算殷實。
年少時耕讀遊學,倒也是個溫文學子。
聽說後來宗賊鬧事,那些逃戶山賊也趁機暴亂,王家一夜之間洗爲白地。
之後王相就改名王厲害,棄文從武進了周公瑾的幕府。
一路随着周公瑾破皖城,打江夏,平定豫章。
周公瑾死後,又和馬忠等一幹幕僚被橫江将軍魯肅接收,漸漸地又成了馬忠的佐官。
王厲害一進殿,看那麽多人看着他,心下就是一虛,灰溜溜的就要往偏殿躲。
丁奉卻把眉眼一豎,大聲喝罵道,“王厲害!老子讓你去做的事做成沒有!?”
當着那些軍漢的面,丁奉倒有些羞于提起斷糧的事,話說的頗爲隐晦。
王厲害雖然愛溜須拍馬,卻是個不太會看眼色的人。
聽丁奉問的急,忙将手往衣袖裏摸,慌慌張張的掏出來一隻兩個拳頭大的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