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視。
懷中的紅狐眼眸一皺,忽的那股撲面而來的煞氣,二者皆是咄咄逼人,毫不退讓。
狐九看向仲城隍手中的那柄長劍,擡起頭來凝視于他。
仲城隍眉頭一挑,心中躊躇不定。
說實在的,他也摸不清這個鹿仙君的底,若是貿然拔劍,反倒是有些不好。
仲城隍輕呵一聲,說道:“天地間規矩早成定數,我倒要看看,你能論出個怎麽個所以然來!”
城隍不可爲山精野怪,隻能爲人之亡者,功德具身之輩得冥府冊封,方立城隍神位。
這是規矩!
所謂規矩,便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陳某直言,城隍聽着便是。”
陳九上前半步,揚起頭來,看向城隍道:“城隍可知人仙之别?”
“仙自山中而出,因人而起,奪造化求長生,爲仙人。”
“那鬼神又是如何?”
“功德俱佳之輩,死後得天地冊封,響天地之号召,享萬民香火,造化萬民!”
陳九問道:“抛去人字,鬼神與仙又有如何差别?”
仲城隍長袖一抖,說道:“仙居他界,鬼神居于凡世,仙乃是應人而起,乃是造化,鬼神則是因人而存,亦是造化。”
“離不開一個人字。”
陳九微微點頭,說道:“陳某還有一問,世上求仙問道之人多爲長生,城隍何嘗不是長生之道,得功德加身,享輪回世世,爲何世人卻隻求仙,不曾有人求那鬼神?”
仲城隍反駁道:“城隍不可頂替,既成仙道,何入鬼神?”
“真的不可頂替?”陳九笑問道。
仲城隍冷哼一聲,說道:“你爲妖邪,創法以亂鬼神一道,誘鬼神離位,山精野怪位城隍神位,亂象已起,爾當受天罰!”
“這些話說給旁人聽吧,在陳某這兒所謂天罰不過是小小雷劫罷了。”
陳九毫不在意,接着問道:“城隍一道乃是由廟宇香火而成,不得天子應允,便不會再有城隍神廟,大乾城隍不過三百餘位,法門一出,卻有七十餘位脫離神位而去,這是爲何?”
仲城隍面色陰沉,說道:“爾等定力不足罷了,難成氣候!”
陳九聽了這話倒是一愣,啞然失笑道:“城隍何必騙自己,天順府乃是大乾國都,仲城隍更是管轄各府。”
“到底爲何會脫離神位,難道你不該是心知肚明嗎。”
“铮!”
一聲劍鳴。
仲城隍渾身一顫,他的拔出腰間挎着的功德金劍。
劍尖直指陳九的咽喉所在。
“轟隆!”
一聲轟鳴之聲響徹天穹,在那漆黑的夜空之中閃過一道雷光。
在那一刹,點點細雨落下。
伴随着雷光,伴随着天威,與那城隍手中的功德金劍一同指向城隍廟宇之中所站着的儒衣先生。
“嘩……”
陳九擡起頭來,顆顆雨水打落在了他的額間。
“天地異象……”
陳九心中暗道一聲,看向了那柄功德金劍,神色有些凝重。
他一開始還沒在意,如今一瞧,卻也有些意外。
那柄金劍中肉眼可見的功德潺潺,乃是自萬民而來,集天地百姓的香火願力。
難怪這位仲城隍這般有底氣!
原因竟是在這柄劍中。
恰好不好的是,功德願力專刻妖物,邪祟,尋常妖物在那出劍的威壓之下,說不定就會魂飛魄散。
“先生……”
狐九面色沉重,不知爲何,那柄劍一拔出來,它便感到一股壓力壓在它身上,僅是片刻,便有些招架不住。
陳九伸出手來,指尖輕抹過發梢。
碧玉長簪化作一道青光,仿佛有竹葉飄散而出。
陳九探出雙指,凝神緊心,胸中烘爐法力俱出,敕令道:“鎮!”
“铮!!”
似有劍鳴聲起。
碧玉長劍乃是仙劍之列,内有劍靈,更爲化形大妖,應天地靈氣而生,存山中精氣而成。
城隍廟宇之中似有一聲悶哼響起,那功德金劍的威壓在一刹那對上那柄碧玉長劍。
兩柄劍皆是脫手而去,于那廟宇之上争鋒相對!
“轟隆!”
雷光閃過,照亮了那先生與城隍的面容。
在仙劍的鎮壓之下,狐九送算是可以松了口氣。
陳九伸出手來,安撫着懷中的紅狐,他的眼眸一冷,說道:“既是論述,城隍爲何又惱羞成怒,拔劍相向?”
仲城隍與之對視,沒有絲毫畏懼,厲聲道:“擾亂人道,當誅!”
陳九撫摸着懷中微顫的紅狐,低聲說道:“你吓到它了。”
“妖物亂世,當斬,當誅!”
仲城隍開口如同鍾聲敲響,空靈之間震懾神魂。
“人有命而成仙道,削去凡塵,邁步入仙,是爲往後不帶雜念,爲何?”
陳九自答道:“陳某來告訴你,仙人多會清修,不是因爲興緻高雅,而是因爲活的太久,記得太多東西,早晚有一日會成爲瘋子,成仙之本,便是規矩神魂思想,忘掉該忘的!”
“可鬼神呢!?”
陳九目光緊盯着他,說道:“除了那些許香火之力,若在有人之軀體,又于凡人何異?”
“唯有不斷忘記,不斷自省,才能讓自己不被那無邊孤獨寂寥淹沒,數百年兢兢業業,積累功德香火,又有幾人仍記初心?”
仲城隍冷哼道:“功德香火可鎮身心,如何不可,借口罷了。”
“借口?”陳九嗤笑一聲,說道:“那你倒是再說說,五百年辛勞,五百年寂寥,換來的不過是下輩子投個好胎,還有那所謂的一縷仙緣。”
“爲尋仙道,苦求五百年之久!”
陳九舒了口氣,目視着他,說道:“就連那廟前石塊都被風霜磨平了棱角……”
“這便是所謂的鬼神?”
仲城隍張了張口,卻是說不出話來。
許多年前,城隍廟中曾有三個石墩,卻是風吹雨打之下,石墩也矮了下去,上面也長起了青苔。
歲月流逝,思緒雜亂。
這是誰都逃不過去的事。
仙人有清心醒神之法,但若是活的太久,依舊會迷失其中,所謂長生,也是爲了清醒神魂。
城隍無軀,能以香火之力清心。
陳九歎息道:“城隍居于凡世,沾染紅塵,終有一日會厭煩,終有一日也會想沖破這個如同牢籠一般鬼神之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