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到不了上京,且還需轉陸路。
行船半日,便在某處坊中停下,那船夫爲先生指路道:“往前三十裏,便是雲山坊,屆時再順着官道,足有七坊三府,行程約莫七日有餘,便可到天順府,也就是上京。”
陳九聞言笑道:“還真是路途遙遠。”
“不算太遠。”
老翁回憶了一下,說道:“不瞞小先生說,老夫我年輕時候也走過許多地方,那年下南邊尋人,都廢了足足一月,而從這到上京七坊三府,也不過才八天九夜,上京的路一直是最好走的,也是最平的。”
“官家那年感外鄉學子求學艱難,便特意修了這條路,貫穿南北,實乃善舉。”
“原來如此。”
陳九明了,心道這皇帝也算是明白了,畢竟縱觀古今,知道修路的皇帝可很少。
“說起來,老夫年輕時身子壯,也走過不少地方,看過不少風景,如今老了,也就隻能撐撐船,送送遠去的人。”
“老人家以前也是江湖人?”陳九問道。
“什麽江湖人啊。”老翁搖頭否認道:“就是随便走走,江湖人算不上。”
老翁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能說出口來,隻是拿起那船杆,說道:“天色也不早了,趁着這點天光,老夫也得快些趕路了。”
“歸途平安,告辭。”陳九點頭道。
“小先生告辭,若是往後有機會的話,再來江甯耍啊,哈哈……”
“一定。”陳九答應了一聲。
老翁大笑一聲,揮動船杆。
小船在陳九眼中越行越遠,直到天水一線,再不見那零星半點。
這世上的人都兢兢業業的活着。
走南闖北的船夫年老之際撐起了船,載着船上的人送去南北,也算是有個寄托。
即使從不相識,老翁也總會覺得那個下船的人是自己。
人老力竭,或許這便是所謂的遲暮之心。
許是在船上待的太久,狐九也有些乏累,趴在先生的肩頭睡着了。
也不知是夢到了些什麽,口水都将先生的肩頭給浸濕了。
陳九也沒在意,邁開步子踏上了上京的道路。
江甯一行,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此行上京,還是放慢些步子爲好。
雲山坊坐落于數座山巒之中,是這南北之間最爲特殊的一坊,山路崎岖,難以通行。
好在是那年官家開山修道,不然雲山坊說不定還是個與世隔絕之地,少有人至。
穿過那山中小道,兩山之中不斷有蟲鳴鳥叫之聲入耳,直到過了山谷,便見天光,豁然開朗。
雲霧遮擋之間,依稀可見那山中小鎮,錯落林立,炊煙升起,與那雲霧相交,分不清是霧氣還是煙火。
山邊坐落着幾間木屋,應是由山中樹木搭建而成的,再覆上黃土,便成了個休憩之地。
屋子前坐着一位穿着秋衣的孩童,手裏正啃着一塊面餅。
陳九路過山邊的屋子,問了一句:“且問,前方可是雲山坊?”
孩童咽下口中幹澀的面餅,有些膽怯的看了一眼陳九,還未回答,便跑進了屋子。
“爹!”
孩童喚出了他的爹爹。
見那屋子走出一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人,臉頰黝黑,身上還有幾處顯眼的疤痕。
漢子驚呼一聲,驚呼道:“是位先生?先生快請,請坐。”
陳九倒是被他的熱情弄的有些不解,先生又怎麽了?好像也沒什麽區别吧。
再說了,他也不算是個正經先生啊。
陳九說道:“坐就不必了,陳某隻是路過,順便問一問路。”
孩童躲在他爹爹身後,望着眼前的先生,眼中盡是好奇。
隻聽他爹爹說道:“天色漸晚,先生從這到雲山,少說也得兩個時辰,倒不如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陳九搖頭道:“不必麻煩,陳某腳力不差。”
漢子張了張嘴,想要挽留,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本就不懂詩書,又怎懂說辭道理。
“不成不成。”漢子搖頭道:“還是休息一夜爲好。”
陳九無奈,笑問道:“爲何非要留我?”
漢子頓了一下,說道:“我家娃子缺個先生,這窮鄉僻壤,也沒個私塾,所以……”
陳九看了一眼漢子身後的孩童,确實也到了該讀書的年紀。
他的視線回到了漢子身上,問道:“若是陳某不答應,是不是也走不了?”
漢子撓了撓頭,笑道:“先生心裏有數就好。”
“也不瞞先生,山中兇險,更别說住在這兒,能在這落腳的,先生應該也猜得到我以前是做什麽的。”
陳九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強盜?”
“正是。”漢子點頭道。
雲山本就四面環山之地,當年修建官道的時候也除了不少匪患,但也有漏網之魚在這山中安了家。
就如這漢子,便是那漏網之魚。
“就你一人?”陳九問道。
漢子搖頭道:“先生四處瞧瞧,隻要是住在這山裏了,全都是……”
陳九看了一眼,大大小小約莫有數十個屋子,錯落在這山間,隔的也不算太遠。
“也有不少啊。”陳九念叨道。
陳九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漢子身後的孩童,說道:“你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如今還做強盜是不是有些不妥?”
漢子搖頭道:“不是都說了嗎,此前是強盜,現在不是了,先生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陳九一時語塞,覺得好笑,又問道:“此前是,現在就不是嗎?你這不就是打算将陳某扣下嗎?”
漢子說道:“爲了兒子,重操舊業又何妨。”
陳九大笑一聲,這漢子着實是有趣。
見狐九還未醒來,他想了想,倒不如與這漢子聊一聊,便上前道:“那陳某便坐會。”
“這才對嘛。”漢子咧嘴一笑,說道:“先生等着,我這就去取些吃的。”
說罷,漢子便留下孩童,進了屋中。
陳九坐在了屋檐下,他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孩童,是個小男孩,隻不過有些怕生,年歲不大,也情有可原。
“你多大了?”陳九問道。
小男孩隻是望着他,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陳九瞧了一眼,說道:“才十一歲啊。”
小男孩瞪大了眼眸道:“你怎麽知道的?”
陳九掐了掐手指,笑道:“一算便知。”
小男孩眼中滿是好奇之色,望向陳九的眼神也有些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