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付了銀子,起身走向了酒樓櫃台前。
酒樓掌櫃帶着笑意,招呼着來往的客人。
掌櫃頭發蒼白,約莫六十出頭的年紀,想來也是上了年紀了,不過那身形依舊挺立,沒有半點伛偻。
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總會攀談上兩句,迎江樓的生意能做到如今的地步,也卻不了這幾句寒暄。
“客官,飯菜可還合口?”掌櫃的問道。
“飯菜不差。”
陳九接着問道:“有一件事想跟掌櫃的打聽打聽。”
“客官問便是。”
“傳聞江甯府有一味酒,喚作江盡愁,掌櫃的可曾聽聞?”
此言一出,掌櫃怔了一下。
他回過神來問道:“客官是從哪裏聽來的?”
“從他人口中得知。”陳九答道。
掌櫃的呢喃一聲,有些出神。
他好像是想起一些事情,神色忽地暗淡了下來,說道:“悠悠江水入我心,世事萬般愁思盡,是爲江盡愁。”
眼角的皺紋層疊,上了年紀,眼裏也沒了光。
陳九望着這酒樓的掌櫃,沒有再往下問。
想來,在江盡愁與這掌櫃有些淵源,年歲大了,總是會回憶起一些往事。
掌櫃的回過神來,拱手說道:“是老朽失态了。”
“爲何掌櫃這般反應?”陳九問道。
“想起一些往事。”掌櫃的說道。
“不瞞客官,老朽十餘歲時,還是這街邊的小乞丐,那時這兒還不叫迎江樓,而是喚作江悠酒樓,掌櫃發善心收留了我,在酒樓裏做了個小二,隻因嘗了一嘴江盡愁,便再也忘不了,那時我也不過才十四歲。”
“到如今老朽已經六十有三了,一把老骨頭了,也是聽客官說起,恍惚間記起這些往事,稍微有些失态了,您見諒…見諒。”
“該是在下不對。”陳九微微拱手。
掌櫃擺手,他是老了,提及往事不堪回首,歎道:“若是客官是尋着江盡愁而來,就當這酒……”
他頓了一下,看向了酒樓外那潺潺流動的陳江,說道:“就當,是一碗陳江水吧。”
“一碗陳江水,也可解愁。”
陳江與他對視良久,二者皆是沉默。
掌櫃的眼中有些無奈,也有惋惜,酒已失傳,卻是再也找不出來了。
陳江沒再往下問,他也知曉自己可能尋不到此酒了。
隻是道了一句:“陳某知曉了。”
他便邁步離開了迎江樓。
蕭無雙抱着小狐狸跟在了先生的身後,一同走出了酒樓。
頭發花白的掌櫃望着那離去的儒衣先生,久久沒能回神。
一味江盡愁勾起了他的回憶,一時間又沉入了回憶之中。
那時候的江悠酒樓,那時候的江盡愁,那時候的掌櫃與小二,還有那時候的陳江水……
轉眼就快有五十年過去了。
如今卻是什麽都變了,江悠酒樓換了牌匾,成了迎江樓,當初的酒樓小二坐進了櫃台成了掌櫃,而那江盡愁,幾十年前就不見了蹤影。
唯一不變的,大概也隻有外面的陳江水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咯……”
掌櫃的無奈歎了一聲,接着便回頭招呼起了酒樓的客人。
隻歎是自己老了,毛病多了,想的也多了起來。
夏蟬輕鳴,吱吱作響。
站在這陳江邊上,江邊的風不斷吹過面龐,乞丐小子擡起頭望着身旁的儒衣先生。
陳先生好像是在看江水,又好像不全是在看江水。
先生眼中似乎總能看到一些他看不見的東西。
蕭無雙抱着紅狐,雙臂感到有些吃力,輕聲說道:“我說,小狐狸,你是吃了多少,怎麽可以這麽胖?”
狐九擡起頭撇了他一眼,從他懷中躍起,順着先生的衣袍爬到了先的肩上。
“我這不就是說着玩嗎,怎麽就走了。”蕭無雙駭了一聲。
你别說,這毛茸茸的東西抱着還挺舒服,就是胖了些。
估計也就陳先生不嫌累,總帶着它。
狐九沒有理會他,見先生看東西看的愣神,便而已順勢望了過去,見那江面上船隻錯落,似乎也沒有什麽能看的東西,便出聲喚了一聲先。
“嗚嘤?”
陳九不爲所動,站在江邊,望着那江水之中。
在他眼中,江面上的所有船隻都全都消失不見,隻餘下了潺潺江水。
恍惚之間,有一葉扁舟從那江口行來。
那一葉扁舟順着江水而動,沒人撐船,行到哪便是哪,其中躺着一個身着白袍的人,像是醉倒在了船上,笑的猖狂,但卻又帶着幾分悲憫。
那人抱着酒壇站起身來,江面風鼓動他的衣袍。
他猛的灌了一口酒,接着便站在扁舟之上沉默着,望着江水,似乎是在回憶起什麽事情。
白袍人将那酒壇擡起,忽的将壇中的酒,倒入了江水之中。
眨眼之間,酒壇便空了。
他将這最後一壇子酒敬給了陳江,接着便抱着那空壇,從那一葉扁舟上緩緩倒下。
江水入壇,帶着他沉入了江水中。
而那大江之上,也隻餘下了一葉扁舟。
也再無白袍。
陳九眼中所見逐漸模糊,那一葉扁舟化作虛影,消失在他的眼中,江上的錯落的船隻一點點浮現眼前。
轉眼之間,目光所見全都回歸平常。
陳九回過神來,口中念道:“原來最後一壇江盡愁,是敬了陳江水。”
白袍人是誰他并不知道,江盡愁江盡愁,卻也沒能解去白袍人心中的愁。
愁思不解,他将這壇中酒水,敬了陳江。
也将自己敬給了這濤濤江水。
幾十年前的一幕,滿是悲憫,而那一壇子酒,便是最後一壇江盡愁。
“陳先生在說什麽呢?”蕭無雙疑惑問道。
“嗚嘤。”狐九也很是疑惑。
他們看不到,也不知曉先生所見的一切。
“沒什麽。”
陳九看向了那江邊的船隻,回頭對蕭無雙說道:“去江上一趟,你便在這岸邊等着吧。”
“不是吧,陳先生要丢下小子?”蕭無雙眨眼道。
“很快就回來。”
陳九道了一聲,邁步往那江邊走去。
蕭無雙撓了撓頭,有些不解,這不是才上來嗎,又要下去,而且還不讓他一同去。
先生肩頭的紅狐看着那江面砸了砸嘴,在先生耳畔喚道:“嗚嘤…嗚嘤。”
說到底,它還是有些怕這江水。
“不然你也在這等着?”陳九問道。
狐九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跟着先生。
盡管它怕水,但更想跟着先生。
陳九來到了江岸邊上,這裏停着不少船隻,有些是在這江上打魚,有些則是在等着載客。
“老丈,可否借你的船?”
“借?”船夫疑惑一聲,有些猶豫。
陳九從錢袋中摸出二兩銀子,放入了那老丈手中。
船夫見了銀子便沒再遲疑,将船交給了眼前的人,二兩銀子都能買下的他的船了。
陳九帶着紅狐上了船。
乘船往那江中間去。
小船在江水中搖晃,儒衣先生站在船尾,一邊撐船,一邊望着那江面。
在長杆的撐動下,小船越行越快。
狐九抓着先生衣衫,往後躲了躲,看着江水,有些膽怯道:“先生,慢些,慢些。”
陳九歎了一聲道:“待在岸邊你又不願意,上了船又怕成這樣。”
狐九眨了眨眼,它就是單純的有些怕水,自打那次在重生裏被淹之後,它便有了心理陰影。
逐漸行至江面中間,周圍的船隻也越來越少。
明顯的感覺到江水愈發湍急了起來,再加上江上風大,小船晃的也愈發劇烈起來。
江風吹動儒衣先生的衣袍,他低頭看向了江中。
躲在先生身後的狐九探出一雙耳朵,它的耳朵動了動,也不明白先生來這江上是要做什麽。
陳九探出手來,引一縷陳江水入手,飲了一小口。
江水解愁,确實不假。
迎着大風,他也分不清這是江水,還是酒。
他走上了船頭。
望着眼下江水沉思了起來。
片刻後,他伸手在那發梢玉簪上一抹,引出清風。
“去。”
清風落入江水之中,船邊卷起旋渦。
“嘩啦……”
濺起的水花落在了船上,狐九尾巴上被沾上了些許,它哀嚎一聲,連忙爬上了先生的肩頭,離那江水遠遠的。
陳九坐了下來,靜靜的望着那旋渦。
片刻後。
旋渦之中似乎有了動靜,陳九伸手拂過,将那壇中污穢清理幹淨。
狐九好奇的望着那壇子,伸出爪子摸了摸。
似乎,也沒什麽特别的啊。
清風從旋渦中竄出,回到了先的玉簪之中,那旋渦也在眼前逐漸消失。
隻見那儒衣先生擡起一指,點在了江面之上。
“呼。”
刹那之間,江水湧動,江上蕩起了大風。
大風吹動了先生發絲,狐九被吹的睜不開眼睛,直到躲在了先生的身後,才慢慢回過神來。
“先生,好大的風。”狐九喚道。
江上行船的漁民還有船夫全都擡起頭來,面對這忽如其來的大風,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怎麽來的這麽快?”
“風太大了,得趕緊回岸上。”
“起風了!回船咯!!”
江上的船隻見狀全都往岸邊趕去,江上行舟最忌諱的便是大風天,隻好往回趕。
片刻之後,江面之上也隻餘下了幾艘大船。
衆人朝那江上望去,見那江中還有一艘小船,不由得驚呼道:“怎麽還有船在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