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春去秋來總有時,日出日落便是情。
一年後,老爺子和李老在茂名的救災活動接近尾聲,而老八也一直在努力地搜尋線索,在送走最後一批災民後,老爺子與李老正式聽取了老八的彙報。
那是深秋的一天,老爺子專門請李老過來,然後緊鎖大門喚老八前來問話,李老已經許久未見老八,這一見頓時樂開了,那老八本就壯實,如今更是全身黝黑,一張嘴便露出兩排大白牙,一問才知道,他一直在瓊州呆着。
“老八,今天我和你李爺沒安排旁事,專門聽聽你調查的情況,坐下回話吧。”
“禀告東家,我領了差事後,便去找了咱們南洋鏈子的掌櫃,他聽我說完便給我推薦了一個兄弟,那人大名張海,诨号賴魚,今年25歲,瓊州人,祖祖輩輩都吃跑船出海的營生,而掌櫃推薦他的原因很簡單,論及對南海諸島的了解,沒有人比得過瓊州人。”
“于是,我就把東家您給的關鍵詞告訴了他,他當時就明确答複我,有這麽個島,但他沒去過,隻是聽老輩兒人說那裏水流古怪暗礁密布,所以也稱那裏爲閻王海。”
老爺子對着老八點點頭,然後伸出手,眉毛一挑樂呵呵地看着他。
“東家真了解我,賴魚帶我回了他們老家潭門,他爺爺可是老船長,我把情況一說,他就給我講述了那個島的情況,我根據描述畫了那島的形象,他爺爺也确定差不離兒,東家請看。”
就見老八從懷裏取出一張圖,上面畫着一座橢圓形海島,中間有個凸起的平頂山,山上有瀑布流下,剩下的便是一片片樹林,在海島的西側用圓圈标注了一個地标,寫着龍洞,然後在東側畫着好多小尖尖,這應該是許多暗礁的意思。
老爺子仔細端詳着這幅地圖,他對航海并不了解,看着島圖用指頭憑空比劃着,可是腦子裏一想,那一望無垠的大海何其廣袤,航行中遇見風浪也是常事,關鍵是這茫茫大海根本沒有任何參照物,難道憑着指南針直線航行過去?
李老笑着看看老爺子,對老八說。
“可是有《更路薄》的老船長?他年歲幾何?可否還能出海?若是不能,可有繼承人能讀懂此薄?”
老爺子兩眼蒙圈,李老這一連串的問題入了耳朵就等着老八回答。
“不想李爺竟然如此博聞,确實,賴魚的爺爺今年65歲,還夢想着再次乘風破浪,他說這座島嶼叫尖石峙,似乎非常了解,而且也很想承接我們這單生意,但更多的信息卻不肯告訴我。對了,他讓我手抄了一張紙,那便是李爺說的《更路薄》的内容,說懂行的一看便明白分量。”
李老接過圖紙一看,兩眼放光,不停的晃着腦袋,大拇指在掌中推着,然後又閉上眼睛,許久點點頭,走過來鋪在老爺子旁邊的桌子上。
“李哥哥,這滿篇天幹地支的,像個天書,什麽意思?”
“東家說的沒錯,此爲《更路薄》,也叫航海天書。”
隻見那張紙上從右到左豎排寫着“子月自大潭駛往東海用乾巽十二更用醜未五更收貓注補用乙辛十更入閻王海用子午轉卯酉避疙瘩鏟止收尖石峙子午小筏。”
李老指着這段話用毛筆在關鍵詞下一一斷句,然後寫下“十一月從潭門出發前往東海,船在乾巽方向行駛十二更轉醜未方向,行駛五更在貓注島補給,然後向乙辛航線行駛十更進入閻王海,自南北轉東西避開密級的暗礁在尖石島停船,隻能用小船從南北進入。”
“老八,我翻譯的可對?”
就見老八高高的翹起大拇指,贊了一聲。
“不想李爺對這天書還有如此了解,确實,賴魚爺爺讓我抄下來然後告訴我的便是如此。”
後來我才知道,中國自古開發南海的人群首當其沖屬海南人,也就是民國時期的瓊州人,他們祖祖輩輩拓海遠洋,但那時候對西沙群島的稱呼并非如今這樣,而是叫東海,那些島嶼也是根據其形狀、性質還有船長的經驗綜合起來命名的。
大海廣袤而深邃,但發起怒來就像海閻王,更布滿了暗礁、亂流,這些都足以對航行産生毀滅性的影響,所以,海南人一次次遠洋都在用生命去勘測、總結和記錄。
于是,他們祖祖輩輩摸索形成了一條條海上路徑,并且用特殊的語言和格式整理成冊,後期更用暗語記錄着附近的風貌,包括漁場、水文、魚類、特産等等,這便是《更路薄》,也叫“南海天書”。
“老哥哥,你看老八的任務完成地如何?”
“哈哈哈哈,老八此次行動可謂找對了人,事半功倍,同時又繪畫出島峙的樣貌,而且,這一張更路薄的紙抄,可見這位老人家的确真心希望接這單生意,這是在證明他有這個本事啊。我當年爲了朝拜道教南派祖師白玉蟾去了瓊州,在那裏了解到《更路薄》,這對航海船家來說,可是視爲機密的至寶,隻能子孫相傳,并且絕不給外人看。說來慚愧,我也是因爲一介修行人的裝扮,給他們治病才得窺一二。”
“東家,如今萬事俱備,剩下的還請您和李爺示下。”
老爺子看着手上的兩樣圖紙,把更路薄那張放下,仔細看着海島的外形,用筆沿着山的兩側延伸畫入海中,又在龍洞和亂礁的區域畫了幾筆洋流,最後在海面下的山體中畫了個問号。
“老哥哥,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座火山,而且,這亂流是因爲火山在海平面下形成了大洞穴和亂礁所導緻的,而山頂有瀑布,這說明火山口已經形成了湖泊,也可能這海流從底下的洞内沖到山口也未可知。”
“火山?可是東方朔在《神異經》裏記載的:‘南荒之外有火山,其中生不盡之木,晝夜火燃,得暴風不猛,暴雨不滅’?”
“正是,但東方朔不知道,那火焰并非無窮無盡的木頭在燃燒,而是地底的熔岩,我年輕時跟随英國傳教士學習西學的時候便已知曉,我們腳下的大地底下有着無窮無盡的熔岩,它們比火的溫度還高,當它們噴發出來的時候,大地被鞏起便形成了火山,大海裏很多島嶼也都是如此形成的。可惜,辛亥之前隻有西方人研究過中國的火山,而國人大多都并不知道火山爲何物。”
“東家,那海島不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嗎?”
“傻老八,島嶼下面不是空的,都連着陸地或者海底,要不海島怎麽常年固定在那兒?你真以爲海島是大龜馱着呢?這次你帶幾個兄弟随我和李爺一起去,也漲漲對海洋的見識,你東家我現在也是滿嘴文字未見真實,說實話,我還真期待茫茫大海。”
“好嘞,東家對随行的兄弟可有标準?”
“就兩條,忠心和能打,你選好後,準備武器家夥,咱們就去瓊州拜訪賴魚爺爺,按照他們出海的三倍價格付給老人家,想必賴魚爺爺從自己孫子那裏知曉咱們的營生,沒必要瞞着,會會這個老爺子。去準備吧。”
老八離開後,李老便問老爺子。
“東家,看你如此準備,難道有什麽顧忌?”
“老哥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此次前去探寶,我倆隻知道與長生有關,但具體是何物或者還有什麽卻不知曉,隻是天馬行空地胡亂猜測,漁民雖然樸實,但難免見錢眼開,而且,這老人家肯把更路薄抄下來遞給我,便是有很大動力要去那裏。你想,漁民本就恐懼海洋的危險,爲何這老人家卻對進入閻王海有如此熱情?難道就是想多賺倆錢财?所以,有備無患,等到了潭門調話探查後,便知曉一二了。”
一周後,農曆乙亥年十月十三日,公元1935年11月8日,立冬,老爺子一行人從雷州乘船一路南下到了海南島秀英港。一路上,老八将挑選的兄弟們一一舉薦給老爺子,他們也都是第一次得見真正的大東家,于是非常恭敬地站立在甲闆兩側等老爺子訓話。
最高壯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诨号人熊,個頭超過一米九,全身黝黑腱子肉,兩隻腳像鴨掌一樣撇着,這是常年在海上奔波的典型特征,他航海經驗豐富,年輕時候曾多次随家裏人去過南海諸島,并且精通駕駛,也是南洋鏈子的掌櫃最看重的,要不是爲東家服務,打死都不會放手。
這人一雙大眼睛塌鼻子,厚厚的嘴唇沒有胡須,锃光瓦亮的光頭見了人就笑,看見東家,趕緊鞠躬。
“東家,這次八爺選了我們幾個兄弟,我等皆爲瓊州人,自小随家裏去過南海島嶼,後來跟了南洋鏈子的掌櫃,更是遊曆于南海之上,如今有吃有喝有錢賺,這首先要感謝東家您。我在他們中年齡最大,他們都喊我聲哥,加上賴魚一共五人,他已經先行去了瓊州做準備,我們五個對航海的技術了如指掌,東家大可放心。”
“好樣的,那你就繼續介紹介紹你的幾個兄弟。”
“是,東家有所不知,去東海至少得二輪船,也就是載重三百到六百擔的,最重要的,也是八爺挑選我們的原因,那就是一條船上得有五甲,也就是最重要的五個航手,分别是大表管羅盤,大缭管事物,阿班管中輪,頭槍負責一輪和小船,三闆管水下。這次是随東家探寶,我等也向往,雖然東海我們自小随家中船舶都去過,可是那閻王海曆來都是禁區,賴魚爺爺既然有更路薄又想同去,必然對那裏有所知曉,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東家命周掌櫃專門安排咱們的船隻去潭門便是保障,但周掌櫃說了,所派之人一是可靠、二是忠心、三是能入東家法眼,于是,八爺明鑒,便選了我們幾個,從頭陪着東家。”
“東家,這位最瘦的,頭上有個賴瘡的光頭,我們喊他癞子頭,您可别看他髒兮兮的,可是最好的三闆,他壓根兒就不喜歡陸地,每天睡覺都要在船上,那腿都羅圈了,但他隻要一入水便真比遊魚還靈活。”
人熊介紹着,老爺子一一仔細記住他們的樣貌、诨号和特點。最矮的叫短腿,從小習得一生好武藝,同時精通船上事物,管起水手不留情面,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條。還有一個诨号獨眼龍,一隻眼一隻耳,據說是海難受的傷,可能因爲身體殘疾,所以沉默寡言。
“衆兄弟聽着,我周某人雖然是東家,但也講究個兄弟二字,我門雖然是暗的,但也少不了生死規矩,這南洋的鏈子畢竟是我親手組建起來,所以,在這條鏈子上,咱們是兄弟講義氣,但規矩大如天,我約法三章。”
“第一、尊卑有序謂之人倫,但我絕不會虧待你們,此次探寶,不論成敗,上位發财必然兌現,若是有兄弟折了,其父母我養,其子視爲己出,其妻爲我自家姊妹,各位大可安心。第二、我與李爺并不懂航海事宜,一切由人熊負責管理,你們八爺陪着我處理其他事情,航海以外的事物,盡皆聽從八爺調遣。第三、保持警惕,賴魚是自家兄弟,我自然放心,但此次很可能他爺爺一同出行,難免有其他宵小之輩打什麽壞主意,保護我和李爺,也要保護好賴魚的爺爺,老人爲尊,很多事還要仰仗。都明白了嗎?!”
衆人深深鞠躬,高聲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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