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平靜生活還是被打斷了。那是一周前的一個雨天,因爲傳真機壞了的緣故,一位客戶的生意泡湯了。當時的我怒火中燒,畢竟再潇灑的人也得吃飯不是?一個月都接了好幾個客戶了,楞是一個都沒談成!氣頭上的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換了這台用了五年的四手傳真機!于是我拿傘,出門,左轉,直奔賽博數碼廣場。很多濟南的朋友可能都知道那裏,就在山東大學旁邊。
我天生愛雨,尤其喜歡雨中漫步。待得走到了賽博,心中的火氣已然消了大半,決定還是先轉轉再說。剛一進去,各位櫃台的老闆就殷勤的向我推銷起了他們的東西。說實話,對于這種主動搭讪似的營銷方式我是十分反感的,所以隻是對他們報以微笑,并在一片“搭讪”聲中越走越深。
在一個拐角處,我忽然看到了一個櫃台。咦,奇怪,這裏之前不是明明隻是一個走廊啊?怎麽有多出來了一處攤位?我自然是好奇的瞟了一眼。然而就是這一眼,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隻見那櫃台裏滿滿當當的堆滿了電子商品,但卻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電子産品,都是一些諸如肩扛式報話機,手搖式電話等等的老古董。去過賽博的人都知道,那裏一向唯新是重,以快爲美,恨不能把概念産品都拿出來賣。可這一家店不隻位置古怪,而且連所售的東西也不合常理。
就在我駐足觀看的時候,從櫃台裏站出了一個人,不,确切的說是一個小孩子。那是個小男孩,約莫有個六七歲的樣子。留着蘑菇頭,穿着米老鼠,可愛異常。隻聽他聲音稚嫩的問道:“想要什麽?大大哥?”
“哦?你們家大人呢?”我看是一孩子,不禁莞爾,随口問道。誰知小男孩肚子一挺,歪着頭說:“沒有大人,我就是老闆。”
聽着他稚嫩而又強裝成熟的嗓音,我不覺暗笑,心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早熟?于是就想逗逗他,便用略帶奚落的語氣說道:“哦?小娃娃都能當老闆啦?那我需要個傳真機,勞煩您給我找一下?”
滿櫃台都是古舊設備,即便他拿出個傳真機來,也必然是上個世紀的古物,到時我再以不能用爲借口拒絕他,看看這孩子會有個什麽反應。不過話一出口,我也隐隐的感到有些悲哀,自己實在太閑了,閑的都消遣起一個孩子了。
隻見那男孩不慌不忙的從櫃台下抱起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用與聲音極其不符的老練語氣說道:“大大哥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敢情孩子就不能當老闆了?赤裸裸的年齡歧視嘛!古有哪吒擒白龍,今有甜馨段子手。康熙十歲除鳌拜,項羽八歲敢翻天!都說我們是祖國的花朵,什麽花朵?當然是地湧金蓮花!開的早,凋的晚,人生路途滿芬芳!我趙七娃四歲離家,打拼至今也隻有這麽一間鋪面,說來也是慚愧啊!但鋪面雖小,五髒俱全,傳真機自然是有,隻是年深久遠,還勞煩您給張張眼?”
沒想到我一句話竟引來他連珠炮似的回答,當即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四歲離家?太離譜了吧,我四歲還在喝奶呢!他這哪是早熟啊,簡直是熟爛了好不好!要不是還有一聲“大大哥”在,就憑這小男孩一口的京腔,我真以爲自己是在和潘家園的二道販子交涉呢。
見我一副張嘴結舌不可思議的模樣,男孩知道自己的一席話已将我震住,立刻乘勝追擊。熟練的介紹起那個盒子來:“這部傳真機修成于民國中期,是由美國人詹姆斯拜爾德将軍親手送于段祺瑞大帥的,段祺瑞政權垮台之後又輾轉到了汪精衛手中。最後幾經生死才流傳至今。在那戰火連綿的亂世中,這部機器不知道發出過多少重要信息,見證了多少政權更疊,沉浮起落。然而歲月變遷,物是人非,唯一不變的隻有那萬裏的河山和這些曆史的見證者。有道是歲月無情,人有情。誰人沒有一顆向往古史的心呐!”說到這,小男孩摩挲着方盒子,一臉的沉醉。
看着他迷醉的神情,我竟有些動容了,便仔細的端祥了一下方盒子。它的外殼全由鐵皮制成,最上面開有一道橫口,一排排碩大的按鈕鑲嵌在上面,都是一些打字用的鍵盤。這東西整體古樸,确實是有些年頭了。
隻聽小男孩繼續說:“俗語說的好,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如今黃金價不穩,跳上跳下難捉摸。唯有古董才是和平年月保值首選啊!”
“可是,古董不都是玉器,瓷器之類的嗎?你這也叫古董?”我終于找準機會,插了一句話。
卻見小男孩不以爲然的揮了揮手:“得,這您又不懂啦,古董賣的是什麽?是曆史價值,是曆史情懷!好的古玉上千萬,還不是因爲王公貴族佩戴過?我這傳真機也算是見證過民國,抗日,解放。曆史價值不容小窺,若是碰上懂行的人,那價格,啧啧。”小男孩砸吧着嘴,露出一副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貪婪表情。
“行了,娃子,多少錢?”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吓了我一跳。扭頭去看,原來身旁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一身的高檔休閑裝,很是儒雅,正扶着金絲邊眼鏡問着。
“呦,老爺爺您也看上這傳真機啦?價格不貴,五十張紅票,隻是……隻是這位小哥先瞧上的。”見又有人問,小男孩立刻擺出一副奸商的模樣。
老者無所謂的瞟了我一眼,又沖小男孩說道:“娃子,給你七千,打包!”
本來我對這所謂的古董沒什麽興趣,隻是因爲小男孩的舌燦生花,才多呆了一會。要是别人想要,自然不會争搶。但眼前這老頭眼神輕蔑,态度傲慢,一副有錢就是金王八的姿态,令我十分不爽:有倆遭錢就是大爺了?有倆遭錢就可以狗眼看人低了?
我幹咳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大爺,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吧,畢竟是我先看上的東西。您要,可以,我讓給您,可是拿錢砸臉就不對了吧,别難爲了人家小孩子。”
誰知那老者也是幹咳一聲,學着我的語氣說道:“年輕人,沒錢自然要讓,社會法則,天經地義。再說古董買賣講的是緣分,今日我與它相見,全是緣分使然,我必将其收入囊中!你呢,隻能看個熱鬧!不過你也算是我們得以見面的中間人吧。這樣,我再額外給你一千,算是慰勞于你,如何?”
老頭的話文绉绉的,語氣卻極其霸道,滿是羞辱之意。再加上那陰陽怪氣的嘲弄語氣和打法要飯似的口吻,我聽罷已是滿臉通紅,火冒三丈!這老頭穿的人模狗樣,怎麽說起話來這般難聽?要不是敬他是老人,我早就一拳招呼過去了!
“哦,好嘞。”小男孩看我沉默不語,還以爲是默許了,換上一副谄媚的神态沖着老者點頭哈腰,仿佛我已經不存在了。
我真的從沒見過六七歲的孩童還能做出這樣的表情,當下一愣,随即徹底爆發了!堂堂七尺男兒,怎麽能被一個老頭和孩子看扁?簡直是奇恥大辱!饒是我平日脾氣再好,此刻也必須掙那一口氣!被憤怒沖昏了頭的我一把将銀行卡拍在了櫃台上,大吼一聲:“一萬,不二價,給我!”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卡裏就剩一萬零幾塊了,已是我的全部家當,全用來買了這東西,“公司”可怎麽運營啊。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再加上周遭已經圍上了幾個看熱鬧的路人。要知道錢丢了可以再賺,臉丢了可就找不回來啦!此時的我已是騎虎難下,隻能硬着頭皮扛下去。
“一萬二。”老者又加價了。我心頭一緊,心說完了,今天這面子是丢定了。哪曾想小男孩哈哈一笑,打了個圓場:“得,咱這可不是拍賣行。我趙七娃行走商場憑的是良心,漫天擡價的事我可做不出來。您兩位看這樣行不行,東西呢,我就買給大大哥了,畢竟緣份靠深淺,買賣分先後。至于老爺爺您呢,您也說了嘛,買古董靠的緣。今日咱們相聚與此,那就是有緣!我這兒啊,還有幾件更加懷古的物什,您老要真有心,就過過眼,說不定會有您更喜歡的寶貝呢!再說了,您二位都是這行當的行家裏手,以後難免會有照面,所謂甯交一幫友,莫豎一個敵。縱然它值個千金萬銀,也莫因其傷了和氣。畢竟和諧社會,人情第一,敬人一尺必有三分回報,您老說對不對?”
這話說的極是圓滑,既賣出了東西,又互不得罪。那老者聽了之後把臉一沉,半天沒再言語。看着他吃了黃蓮似的表情,我的心裏甭提多暢快了!讓你狗眼看人低,讓你倚老賣老,老子偏不讓你!當即輸了銀行卡的密碼,拿上包裝,在老者像要噴出火似的目光下走了出去。臨走時我還有意無意的朝老者擺了個勝利的手勢。
可回到家後,我就發愁了,剛才隻顧得發狠耍酷了,竟然忘了問清這東西怎麽用!我鼓搗了半天卻連個插線的地方都沒找到。心中那個後悔啊,花了一萬大洋買了個廢物,沖動當真是魔鬼啊!我想回去找那趙七娃,但一想到如果老者還沒走,見到我指不定會怎麽冷嘲熱諷,心裏就暗暗泛着惡心。于是就耐下了性子,決定第二天再去。
天很快就黑了,我開始不停的打着電話,四處借錢,直到深夜。
是夜,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家裏因爲暴雨的原因斷了電,一片漆黑。
我躺在床上,苦着一張臉玩着手機:今天打了好幾個電話,才借了仨瓜倆棗,真不知道往後可怎麽混。
突然,我感到身旁多出了一抹熒光,既不是我的手機光芒,也不是窗外的閃電。我疑惑的看去,隻見下午買回來的古董傳真機的指示燈竟然亮了。我滿腹的疑惑,現在整個家裏都斷電了,它怎麽會亮的?難道是閃電賜予了它力量?
正在我胡亂猜測的時候,這傳真機竟然開始自己運作起來,黑暗中一張白花花的紙露出了一個頭。我驚的從床上跳了起來。若是它的啓動還能用閃電解釋的話,那這傳真的紙又是怎麽回事?我可是一張紙都沒塞進去過啊,難道……是鬧鬼了不成?
我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古怪的傳真機,它就那麽工作着,一張接着一張,一共打印了七張,方才将指示燈一滅,重新歸爲了平靜。
許久,我見它再沒有什麽動靜,這才做賊似的靠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幾頁紙。
借着手機的光芒,我發現紙上有很多麻花一樣的東西,就像經文,初看之下極爲瘆人。可是當我反複查看了幾遍之後,才發覺這些鬼畫符似的文字好像曾經見過,很像電視裏出現過的日文。嗯,對,越看越像!可我對日文沒什麽了解,左看右看都不得要領。心說這鬼傳真機,難道還是什麽日本特務的機關不成?
半天也沒瞅出個子醜寅卯,我就失去了耐心,看了看表,已經一點多了,就習慣性的将幾頁傳真反扣在桌上,準備睡覺。然而就在反扣的一瞬間,我看到傳真的背面寫了一行字,極爲熟悉!于是我又趕忙用手機照探着看了一下。隻見上面寫着幾個漢字:救我,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