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彌漫,孤月當中。
雲都西側,被百姓傳爲不祥之地的八角玲珑塔上,豔如染血的紅衣,美如妖孽的身影,明目張膽的立在雕欄邊上。
銅鈴聲聲,絲縧舞動,襯得塔上的身影,猶如勾人魂魄的妖魔。
妖魔鳳眸一眯,薄唇微勾,森冷的戲谑道:
“怎麽,想要取本王的命?
“傅文清,你還不夠格!”
雕欄之外的飛檐上,單腳立着一個白衣翻飛的儒雅人影。
腳尖與飛檐隻接觸了指尖那麽大的地方,他卻穩穩的立在那裏,一絲搖晃都沒有。
手中古琴泛着微光,與平日在世人眼中表現出的完全不一樣。
“鳳歸麟,我不想取你的命,不然當初我就不會聽從師父的命令,從燒毀晉陽王府的大火中救下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何時生,何時死,上天早就定下來了,我不會做違抗天命的事,所以我不會殺你。
“也因此,我不會讓你動她,這是我的命。”
鳳歸麟輕嗤一聲,上下掃了傅文清一眼,眉目間是滿滿的不屑,而鳳目當中,卻是血色翻湧的大海。
“她?你說的是鳳瑾還是鳳穎?
“呵,本王想殺誰,你攔得住麽?”
塔樓南側小亭裏是鳳瑾與楚辭,塔樓東面客棧客房裏,是與人密會的鳳穎。
當中兩個女人,都是鳳歸麟記恨的人,隻不過兩種“恨”,完全不一樣。
他微眯着雙眼,陰森嗜血的目光緊盯着鳳瑾。
趁着他睡着之時,半夜從床榻上起來,就是爲了與别的男人在此幽會麽?
氣息抖冷,殺意暗湧。
傅文清全神戒備,将注意力分了一大半在鳳瑾身上時,鳳歸麟卻将殺意指向了鳳穎。
靜谧的夜色裏,聽着天際傳來的清冷曲調,百姓睡得越來越沉。
無涯樓裏,傅文清的動作僵硬的次數越來越多,就像一個時而與主人斷卻聯系的提線木偶。
鳳瑾與楚辭發現了這個情況,都在暗中警惕起來。
傅文清給的茶水很有用,原本凝滞到似乎完全消失的真氣,恰如遇上春回大地,慢慢複蘇起來。
她一點兒也搞不懂體内的真氣,時而能用時而不能用。
之前很多人都說它消失了,現在又似冰塊融化,重新往經脈四處流去,還真是怪異得很。
難道這就是讓所有人諱莫如深的玄機子的本事?
杯中茶水所剩不多,傅文清借故離開,鳳瑾與楚辭淡然的點頭,心裏也生了離去之意。
鳳瑾見多了幻境,不由得猜測此處也是幻境,至于傅文清爲何将他們困在此處,她一時還想不清緣由。
“始終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我們還是看看怎麽離開吧。”
楚辭點了下頭,擡眸觀察着四周。
忽然間,杯中茶水顫動,整座無涯樓也似遇到地動一般。
一道白色的光華從離開的傅文清身上走,他整個影便刹那間僵住,完全不似之前那般靈動靈活。
“幻化分身,足以折損你三成的力量,現在将其收回,可是要支撐不住了?
“本王心善,給你三聲的時間考慮,鳳瑾與鳳穎,你要護誰的命?”
傅文清緊皺着眉頭,看着對面笑容邪肆的人。
明明愛着鳳瑾的人是他,因爲鳳瑾受鳳穎設計,而要斬殺鳳穎爲她出氣的人是他,現在竟然喊着二選一的人也是他,還真是……
傅文清不由得想起了玄機子的話,說鳳歸麟這個人不分善惡,難辨黑白,做事随心所欲,如果不加約束當是世間大敵!
還好師父早有預料,當年就在鳳歸麟身上布下禁制,讓他的力量處在一種可控的範圍内。
瞥見沉默的傅文清,鳳歸麟勾了抹笑,薄唇輕啓:
“三……一。”
客房之中的鳳穎,感受到一種瀕死的恐懼。
傅文清急聲呼喊:
“住手!她們兩人都不能死!
“你是想成爲幕後之人的幫兇嗎?”
鳳歸麟眯了眯眼,卻不曾停手,他深知自己的力量被體内禁制所控,但隻要理智存在,就可以将其最大化的運用。
例外的是,鳳瑾能在他失控的時候救他,也能在某種程度上克制他,這或許就是二人牽扯不斷的原因。
傅文清迅速按上琴弦,一道白中泛粉的光暈飛向了鳳穎,擋住了鳳歸麟的攻擊。
細看褪去凡相的古琴,琴弦輕顫,殷紅的血珠從傅文清的指尖冒出,正被它慢慢的吸收。
問靈問靈,問的是人的靈魂深處。
所有人都被琴聲所懾,包括鳳歸麟,也包括傅文清自己。
他一次次看着鳳穎走上不歸路,卻一次次來遲。
受人暗殺、意外暴斃、死因不詳……那都不是她的命,是受人操縱的命運,她本該同鳳瑾姐妹情深,壽終正寝。
天命是什麽,就是受天道所定、無可更改的命運,可這世上總有人妄圖逆天而行,擾亂世間的秩序。
隻可惜他次次勸阻鳳穎皆以失敗告終,讓她每一次都走上誤以爲改命,實則命運早已被人幹涉的不歸路。
傅文清長長歎息,眸中沒有愛恨,隻因命格相纏,背負使命卻總是失敗的無力感。
世人總認爲懂得大衍之數是件好事,實則并非如此,當你知道未來既定,一生都不會有任何驚喜感,那樣的活着比死還讓人痛苦。
而且當你知道命運的軌迹更改,心裏更會生出一種憂切與恐懼,這會讓自己的真理世界崩塌。
傅文清在心裏一遍遍問着自己,天命究竟可違還是不可違?
鳳歸麟眸光幽深,他看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執念。
——能有和鳳瑾白頭到老的那一天。
一個個零碎的片段在眼前閃過,裏邊的畫面不是鳳瑾意外暴斃,就是他爲鳳瑾而死。
他們沒有一次走到最後。
生離死别時,他們都還青絲如墨,容貌豔麗。
他們的糾葛早就存在,所以燈花典上,人海茫茫的朱雀大街上,他們才能時機恰好的遇上。
一見鍾情也隻是緣來緣去後,留在靈魂深處的,化爲執念的悸動。
他厭惡世間所有人,唯獨不厭惡她。
一聲軟糯輕浮的“小哥哥”,就夠他記很多年。
“小東西,你欠本王可真多!”
這是鳳歸麟喊着“小東西”時,僅有一次的帶着歎息笑意。
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