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歸麟記得,他是除夕夜當晚,從晉陽王府裏跑出來的。
他很累,很冷,很餓。
可這世界如此之大,卻沒有一個屬于他的容身之所。
天上的煙火好刺眼啊,照得黑暗都消失無蹤。
他怕極了,這奪目的光亮将他照得無所遁形,周圍的人一定看出了他的身份,是那個生帶詛咒的晉陽王世子。
他跌跌撞撞的走,湧動的人潮将他沖走,他已然辨不清方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往前走。
因爲這所謂的團圓之夜,那個所謂的家,根本不需要他。
他是惹人厭煩的、多餘的那一個。
煙火一直在天邊炸開,過往的人群逐漸停下了腳步,他終于能從人潮裏脫身,來到人煙稀少的巷尾喘喘氣。
這裏人少,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吧?
他松了口氣,忍着饑餓,漫無目的的往前走,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他擡起頭,靜靜的盯着對方許久,可那個以燦爛煙火作爲背景的傾城人,沒有說出印象裏的那句話。
——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爲什麽她不說呢?
鳳歸麟的眸子逐漸變得赤紅,沾滿血污的雙手硬成爪,死死的抓住了鳳瑾的肩頭,狠戾的搖晃着她。
“你說啊,你怎麽不說啊?
“你說,我問你,你怎麽不說話……”
鳳瑾的腦袋有些暈,她還有點兒暴躁。
她早看出來人是消失多日,連除夕宴都沒露面的鳳歸麟。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更不知鳳歸麟爲何會突然發瘋。
她是因辨清了來人身份,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
現在肩頭好痛,鳳妖孽下這麽重的手,怕是想要殺了她。
她下意識的想要出掌,卻想起了那晚他硬生生受下的模樣,更因看清了他現在周身血迹,狼狽不堪的樣子。
“鳳歸麟,你發什麽瘋呢,朕忍你很久了,再不松開朕真就動手了!”
鳳瑾吃痛的呵斥着,回應她的卻是癫狂到凄惶的呼喊。
“不,不是這句,不是這句!
“你說啊,你說啊!”
他偏執得像個孩子。
落後幾步的楚辭與謝玄跨步近前,伸手就想将發狂的鳳歸麟拉開。
這一次,鳳瑾沒再阻止,鳳歸麟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可是被二人拉扯的鳳歸麟拼命的掙紮着,聲音也越加驚懼和凄惶,即是如此,也不忘提醒着她。
“你說啊,你說啊!你怎麽不說……”
鳳瑾忽然有些可憐他。
她所見的鳳歸麟,一向注意形象,沒有一次不是帶着妖孽到極緻的美貌,輕蔑又深沉的掃視着衆生。
他把世間所有當成了蝼蟻,他是他自己的神靈。
怎麽如今,會如此狼狽?
她愈加搞不清,爲什麽她當初會将一半的兵權交給他?
鳳瑾揚了下手,二人便停下了拉扯,僅僅是攙扶着他,不讓他摔倒。
鳳瑾移步上前,靜靜的打量着陷入癫狂的鳳歸麟,伸出右手,探上了他的脖子。
氣息紊亂,氣血暴動,内力又以蠻橫之姿,将他的體内的暴虐之氣鎮壓。、
現在的鳳歸麟,沒有任何還手的能力,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都能将他置于死地。
“陛下,你可有看出什麽,攝政王究竟是怎麽了?”
鳳瑾看向發出疑問的楚辭,輕歎道:
“朕也不知。攝政王的情況不太好,放任他在外,很容易出現意外,我們還是先将他送回去吧。”
察覺了謝玄的擔憂,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謝玄與楚辭點頭應下,架着鳳歸麟就欲離去,然而鳳歸麟卻忽然表露出幻夢破碎的絕望。
他一直望着鳳瑾,眸裏的黑暗讓鳳瑾都覺得心驚。
那一瞬,她記憶深處有東西破殼而出,她迎上去幾步,愣了愣,朱唇微啓,說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輕挑的話語。
“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鳳歸麟停止了掙紮,他目不轉睛的望着鳳瑾,隻知道看鳳瑾,任由自己被拖曳着前行。
血色逐漸從他雙眸裏褪去,癫狂的狀态也慢慢消失。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揚,惑人的雙眸裏起了淺淡的淚光。
他在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容身之所,真好,這不是假象。
鳳歸麟的突然出現,将鳳瑾與楚辭的燈謎對決打斷,但那也沒有辦法,爲了鳳歸麟的安全,他們隻能先行将他送回王府。
王府大門被人從外鎖上,根本無法進去。
就在他們打算光明正大的翻牆時,外出尋找鳳歸麟的冥然回到了府外。
“陛陛陛下,謝統領,還有楚丞相?
“你們這是……
“主子!”
冥然連忙迎了上去,又見大門上鎖,隻能急急忙忙的将門打開。
“陛下,謝統領,楚丞相,真是麻煩你們了,現在已經到王府了,你們便将我家主子交給我吧。”
冥然再次伸出手來,意圖将鳳歸麟扶過。
鳳瑾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沉着眸子問詢道:
“你家主子究竟是怎麽了?”
冥然垂下頭,似有爲難,“主子,主子他……”
“主子的事,做下屬的如何得知?”
一道冷漠的聲音從天而降,破解了冥然的困難處境。
往聲源處看去,一身黑衣,面容冷得像石頭一樣的男子,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在他身上,鳳瑾窺見了多年前謝玄的一絲影子。
她轉頭看了眼謝玄,沉默寡言,逆來順受,身上沒有銳氣,眸裏沒有冷光,他被磨平了棱角。
冥然被不懂尊卑的穆言吓了一跳,連忙緊張的解釋:
“陛下,謝統領,楚丞相,穆言一向如此,他也是太過擔心主子,還請你們不要惱怒于他。
“穆言,快過來給陛下賠個不是。”
穆言置若罔聞,徑直走到了楚辭與謝玄的面前,伸手就想将鳳歸麟攙過。
他的樣子,分明是不希望三人入府。
鳳歸麟從不喜歡外人涉足他的地盤,身爲他下屬的穆言,自然将此奉爲金科玉律。
隻是鳳瑾不會輕易的讓他走脫,她想要知道鳳歸麟變成這樣的原因。
“攝政王如此,蓋因他體内真氣壓制氣血,你确定你有這個能力爲他疏通經脈?
“如果朕預料不錯的話,你不是他的一招之敵。
“朕與他師出同門,功法同源,又懷有百年功力,你要是不想你家主子繼續這樣半死不活的話,你應該放我們進去。”
第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