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甘、崔二人另有要事,午後就要動身離開,楚行之才将開宴的時間提前了半個時辰。
誰知酒席吃過了,二人卻說自己所謂要事并不緊急,無需急在一時,過兩日再處理都無關系。
桌子上的餐具被盡數撤下,茶室也備好了茶點。
楚行之開口讓小童先領楚辭前去,确定一切是否準備妥當,自己卻留在蘭榭,像是對鳳瑾有所交代。
待楚辭遠去,他将袖袍一甩一抖,彎腰擡臂朝鳳瑾行了個大禮。
“老臣楚行之,見過陛下——”
鳳瑾陷入怔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直到甘将軍低聲呼喚了好幾次,才喚回她的心神。
“陛下,喊平身。”
“楚,楚爺爺,平身。”
順着鳳瑾攙扶的力道,楚行之緩緩起身。
開始稀疏的長眉微微蹙在一起,自帶上揚弧度、開始松弛褶皺的薄唇不喜的抿在一起。
若是放在年輕時,也一定是個芝蘭玉樹的貴公子。
他凝眸與鳳瑾對視,表情帶着嚴肅與認真。
“陛下,我知你尊敬我等,但是以後,無論是在人前還是人後,都不要再像今日這般稱呼。
“你是大禹的陛下,大禹的天,你就應當高高在上,睥睨衆生。
“帝王就應當有帝王的威儀,老臣教導過你的。”
轉頭看向另外兩人,也是一樣的嚴肅表情,鳳瑾垂下眸光,輕輕歎了口氣。
等再次擡頭的時候,就變成了那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的女帝。
“甘老,崔老……太傅。”
“诶,陛下……”
僅僅是一個平常到疏離的稱呼,卻讓三人神色動容,尤其是楚行之,竟然老淚縱橫。
鳳瑾大惑不解,唯有年紀相近的三老才明白其中原因。
大禹皇室子嗣凋零,鳳瑾作爲先帝與先鳳君唯一的孩子,自然是剛出生就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更有巫族流傳已久的預言,千古一帝将于大禹衰敗之時,從大禹皇室與巫族嫡系所生的後代中誕生。
恰好,鳳瑾便是那個生于大禹衰敗之時,昭陽帝鳳鳴與巫族族長賀藍之女。
無論是天命還是現實,鳳瑾都是最有資格繼承帝位的皇女。
因此,在幾乎所有大臣的眼中,鳳瑾便是儲君。
爲大禹嘔心瀝血,甚至願意慷慨赴死的忠臣們,都盡心盡力的培養着鳳瑾。
三老是當中地位最高,傾注心血最多的人。
當看到鳳瑾從他們期待的仁君變作了狠戾無情的暴君,那種巨大的失望源源不斷的從心底湧出,幾乎快要吞噬掉他們生的意志。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三老心如死灰,從自得其樂的隐居生活,變成了渾渾噩噩的度日。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表露悔意的鳳瑾更是比數座城池還要珍貴,這讓他們重新看到了希望。
一個千古之帝的養成,一個盛世王朝的誕生的希望。
“陛下,外邊風大,随老臣進屋坐坐吧。”
楚行之做了請的手勢,甘願降低身份,在前邊當起了引路的下人。
蘭榭距茶室有一條長廊的距離,緩步前行時,廊下挂着的用來練筆的卷軸格外引人注目。
紙白如雪,配着四周小榭、蘭草、碎雪,讓這方藏于山腰的小苑雅緻到了清冷的地步。
再稍一注意,就能發現卷軸上的詩詞總是半阕,末尾的筆劃被長長的拖曳,像是主人在寫到上阕結尾,忽然就興緻大敗一般。
這個過着神仙般閑散日子的老人,心裏很苦。
這是鳳瑾得出的結論。
晌午一過,前來祝壽的四人都被留在了田園居。
鳳瑾不太想在此處過夜,就是擔心長時間在三個精明無比的老人面前晃悠,會出現纰漏。
奈何楚辭眷戀親情,三年未曾與祖父親近的他滿心渴望的留下,鳳瑾善心大起,便應下來了。
“陛下,田園居隻有兩個院子,一個是老臣住的一院,另一處便是旁邊空着的二院。
“陛下,在老臣心中你乃萬金之軀,但是四人住一間院子着實太擠了……”
在安排住處的時候,楚行之猶猶豫豫了起來。
“陛下您看要不這樣,我與甘兄、崔兄住一處,我們三人許久未見,正好借此機會叙叙舊。
“您呢,與辭兒都是年輕人,比較有話說,你們兩人便住二院可好?”
這番話聽起來是道理,可鳳瑾總覺得這般安排是太傅故意爲之。
爲什麽呢?
眸子一轉,目光便落在了旁邊溫文爾雅的楚辭身上。
我去,不會是想把他孫子安排給朕吧!
太傅啊,你們平時講究的那些禮義廉恥,現在怎麽不講究了?
朕可不是個随便的人!
思索間,正對上了楚辭的目光。
他微微蹙了蹙眉,眸光很淡,很疏離,卻又褪去了往日的冷。
這樣的人,就是那清冷孤傲的仙尊,他的本性讓他拒人千裏之外,又如何做得出“賣辱求榮”的事?
鳳瑾稍稍放下了心,坦然的接受了安排。
青山的月光很亮,很涼,在掃去落雪的階上覆上了白霜。
二人并排坐在台階上,仰望着深色的夜空。
“楚愛卿,你可欠了朕三次人情了。
“說,你想怎麽還?”
“三次?”
楚辭皺了下眉頭,眸光安靜的看着神色得意的鳳瑾。
嗓音猶如此刻的夜風,純淨又安靜,卻又帶給人沁人心脾的感覺。
鳳瑾聽着通體舒暢,撐着下颌轉頭盯着那朵高嶺之花。
“第一次,你讓朕陪你見太傅。
“第二次,朕爲你擋下了甘老将軍爲你夾的菜。
“第三次,就是現在,朕同意留下,全了你與太傅的祖孫情。
“古人常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朕也不奢求什麽好東西,隻希望你别老敵視朕,弄得朕像欠了你什麽。”
話一說完,眼前的楚辭表情倏然轉冷,垂着目光銳利的盯着地面。
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緊握,攥得被理得一絲不苟的衣袍出現了明顯的褶皺。
“陛下的人情,微臣會還的!”
說完就起身離去,絲毫不顧什麽君臣之禮。
“我說錯什麽話了?”
鳳瑾搖搖頭。
餘光瞥見身側打掃得幹幹淨淨,還小心的鋪展了手帕的台階,暗自撇撇嘴。
“喜怒無常,還潔癖,不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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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