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躺在榻上連連歎着氣,缥缈無依的視線裏有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影逐漸清晰。
雅緻的錦袍幹淨如藍天,素淨的流雲腰帶又顯溫柔,衣衫主人舒眉朗目,溫潤沉穩。
鳳瑾的腦子裏瞬間出現了兩個詞:高嶺之花、空谷幽蘭。
衣衫的主人斟酌了下字句,輕聲說道:
“臣今日前來觐見,是有事與陛下商議。”
鳳瑾翻了下身,擡頭瞄了楚辭一眼,又大喇喇的躺了回去,滿是無賴的說道:
“朕醜話說在前頭,如果是債務問題,恕朕不接待。”
楚辭握了握拳,看向榻邊如雕塑般伫立的謝玄,那鎮壓着血雨腥風的寂靜雙眸裏似有送客之意,他的拳又緩緩松開。
“臣今日擅闖陛下寝宮,實有兩件事。第一件,便是陛下所言,與蘇家的債務問題。”
“不聽不聽!朕好歹救了你,讓你免入虎口,你不湧泉相報倒也罷了,怎麽還步步緊逼?”
鳳瑾扯過被子直接蓋住了腦袋,不願聽那“沉重”的話題。
“陛下,有些事不是想逃避就逃避得了的!
“蘇家人說,此次債務可以一筆勾銷,隻要你肯放蘇北離開,并且他們還答應可以無償爲陛下提供一次金錢上的援助,如果陛下有需要的話。”
楚辭沉了沉眸子,語氣略顯強硬,卻又逐漸露出有一絲軟和。
債務能一筆勾銷,還能另外有錢?
鳳瑾一把掀開被子,翻身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楚辭的身前。
“這好辦!對了,蘇北是誰?”
聽到她發問,楚辭向謝玄投去疑惑的目光,後者隻是隐晦的皺了皺眉,告知他鳳瑾已完全記不得這個人的事實。
憶起謝玄前些日子告訴他的事情,又聯想這幾年鳳瑾的異樣,楚辭忍不住将這些事串聯在一起。
如以一來,倒讓他對這個人神共棄的暴君多了一絲耐心。
“陛下,蘇北是首富蘇家的小公子,也是你的貴君,後宮裏唯一有位分的人。”
“哦,這樣啊。”
鳳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其實根本沒怎麽在意楚辭說的話,她的心神全放到了閃閃發亮的金銀上了。
說完此事,楚辭便沉默了下來。
他猶豫的抿唇,表情裏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寝殿安靜得很,能聽到外邊風雪搖動枯枝的聲響,能聽到黑晶珠簾碰撞的清越聲,能聽到被鳳瑾随手擱置在茶案上的書冊的翻動聲,甚至能聽到三人此起彼伏的心跳。
楚辭深深的吸了口氣,終是緩緩張開了口:
“後日是太傅的壽辰,陛下可否随臣一同前往?”
他口中的太傅便是三朝元老楚行之,是先帝以及當今陛下鳳瑾的老師,也是他的祖父。
四年多前,也就是鳳瑾登基一年後,楚行之自覺身體不行,又看到自己教導出的新帝展露仁君之風,他便與太師、鎮國将軍幾人安然辭官,隐居于鄉野之間,過起了閑雲野鶴般的仙人生活。
這幾年裏,楚辭都會在提前備上節禮,前去探望,奈何幾乎每次都被攔在院門之外。
近兩年更加窘迫,連林子都還未踏進,就被太傅身邊的下人下了逐客令。
今日邀請鳳瑾,實乃無奈之舉。
鳳瑾倏然瞪大了眼睛,繞着楚辭走來走去,怪異的看着他。
“你要朕陪你見家長?
“楚愛卿,你說話前可思慮過了?”
楚辭微微攥緊了手,溫潤的眉間寫上了蒼涼與苦澀,他斂了下眸子,艱難的啓唇:
“臣知道這番請求實有不妥,但臣實在是出于無奈,還請陛下不要急着拒絕。
“後日便是太傅七十歲壽辰,陛下你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人,有你在,他一定會開心的。
“臣這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求過誰,這一次臣求陛下答應臣,陪臣去探望一下太傅他老人家。”
楚辭想起了前日的事,那是這四年多來,祖父第一次見他。
他拎着心意滿滿的壽禮前去探望,得到的卻是将心中期盼的火焰澆滅的冰水。
“你别以爲老夫躲在這山林裏,便不知你做的事情。
“改換新君,另擁新帝,換誰,成王還是逍遙王?
“一國之君任你更換,你楚辭的權利竟比先帝還要大嗎?
“陛下是老夫看着長大的,也是老夫一手教導出來的,她是什麽品性,老夫最是清楚!
“如今陛下暴虐無度,心狠手辣,老夫深感失望,但是,老夫對你更加失望!因爲是你沒有盡到勸誡的責任!
“伴讀?丞相?當真是笑話!
“想到這兩個身份,你都不覺得羞恥嗎?
“以後你都不必來了,像你這種不懂忠君的人,老夫實在承受不起你的厚禮!”
祖父楚行之的眼裏隻有家國天下,隻有陛下。
楚辭覺得隻要鳳瑾願意随行,他定然不會被拒之門外。
孝道是人倫大事,說什麽他也要做到。
楚辭的雙眸裏是真心實意的請求,鳳瑾看得出來,他真的是第一次求人,因爲他還有那股不肯屈服的傲氣。
楚辭委曲求全,鳳瑾心有不忍,無奈的擺擺手,歎道:
“也罷也罷,太傅畢竟是尊長,也是朕的夫子,于情于理朕都應該前去賀壽。
“出行事宜便由你去準備吧,朕相信你一定能準備妥當的。”
如此好說話的鳳瑾令楚辭有些詫異,他凝着雙眸打量着鳳瑾,心裏隐約覺得奇怪。
陛下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處理完這裏的事,鳳瑾便摸到别處去了,她打算去看看那後宮唯一有位分的人。
謝玄本打算跟上,卻被楚辭喚到了别處。
“陛下好像與之前有些不一樣了,你是她的影子,日日跟在她的身邊,你可有發現什麽異樣?”
“陛下,确實有些異樣。
“自……那日醒來後,她忘記了很多事。”
謝玄沉了片刻,猶豫着将事情說了出來。
楚辭審視着謝玄:“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謝玄的視線落到了腳榻下,那裏有一隻深褐色的小土狗在酣睡。
“三年多前陛下性情大變,一夜之間,整個人好像換了個人,無論喜好還是習慣,都與從前截然不同。
“如今,消失的習慣與愛好,重新出現在她身上,隐約有了些過去的影子。”
楚辭沉下眸子,嚴肅反問:“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詭異?”
謝玄默不作聲。
詭異如何,不詭異又如何?
他隻知道,那人是他的陛下罷了。
滴,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