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境内。
一大群穿着青色甲胄的精銳士兵猛的湧入,迅速占據了巫族各個要點,并将所見的巫族人盡數控制起來。
族中最莊嚴的黑色高塔之中,有一名容顔妖娆卻發絲灰白的女人,神色平靜的在最中間的巨型青銅鼎裏奉上香火。
高塔由鐵礦打磨後堆砌而成,牆壁上被人工開鑿出許多小格子,每個格子三寸大小,相互間間隔一寸,圍繞着高塔内壁一圈圈往上。
如此鋪開,便是數不清的格子。
偏偏每個格子裏都放着一盞沒有燈壁,隻有青銅底座,與銅絲手拎的燈座。
有的還燃着一大簇藍色的火焰,有的搖搖欲熄,有的徹底熄滅了。
就在女人奉香的那點兒時間裏,燈就熄了十二盞。
聽着越來越近的金戈之聲,她始終淡定從容,隻有在看見懸挂在空中、最古樸厚重的燈盞時,光滑白皙的臉上布滿了愁容。
那盞燈滅了,幾乎是滅了。
隻剩下若有若無的煙氣,袅袅升空,最後被塔中旋轉上升的微風散去。
那是靈燈,塔中所有的燈都是靈燈。
它們以巫族人鮮血爲燈芯,巫力爲燃料,隻要将巫術修煉到小成,就可以在燈中滴入一滴指尖血爲自己塑靈燈。
巫力不失,燈不滅。
除了巫族祭司特殊以外,隻要巫力失去,那個人就活不了,所以這靈燈就相當于命燈。
“祭司大人,要如何做才能讓您重新活過來?”
歎氣聲剛落下,就聽到一陣猖狂十足的大笑。
“離護法,還不快束手就擒!
“咱們好歹也是共事多年的情誼,隻要你求求本護法,說不定能讓你少受些罪!”
甲胄士兵兩側排開,手中長矛重重砸于地面。
沉悶而恢宏的聲音,響徹在塔内,震得人心一陣陣顫動,極具威懾力。
女人慢慢轉身,輕輕彈着指尖青色香屑,狐狸眼裏透出曆經世事的沉穩與滄桑,卻沒有一丁點兒害怕的模樣。
“我早知你有異心,沒想到千防萬防,到最後還是棋差一招。
“可你控制了整個巫族如何,當上族長又如何,你始終得不到族人的真心擁護!”
雙眼凹陷,臉頰浮腫的瘦削青年兇狠的呵斥道:
“你一個階下囚,有什麽好嚣張的?
“爹,這老娘們兒一向喜歡蠱惑人心!
“當初就是她不顧族規,在嫁給皇上前與野男人有染,後來竟然在生下野種後正大光明的與皇上和離!
“若不是我們幫忙遮掩,巫族早被皇上的青羽軍踏破了!”
中年男人挺直了腰,冷哼一聲,盛氣淩人的說道:
“你也不用說那些有的沒的,祭司大人早死了,他不在,族人遲早都會認清現實的。
“從今往後,我賀清才是巫族的族長,是巫族唯一具有話語權的人!
“給我将她押下去!”
士兵上前,将女人押走,但顧忌她曾是皇後,便沒敢直接上手觸碰。
待人離開後,父子二人仰頭望着懸在上空、早已熄滅的靈燈。
中年人惡狠的皺眉,将手一揮,靈燈就從高空墜落,最後被摔得四分五裂。
能證明巫族神靈存在過的古物,就這麽被毀掉了。
二人轉身,走路都帶風。
燈座上,那一絲極淡的煙氣兒緩緩升入空中,消失不見了。
……
洞窟之中,夜一躺在老樹根不遠處,整個人被撕咬得面目全非,從他身上流出的鮮血,早就凝結發黑了。
在他的身旁,是一條同樣凄慘的巨蟒,不僅雙眼被戳透,就連颚下都被刺得破破爛爛的。
可以想象,在夜一臨死之前,都還在與這條巨蟒搏鬥。
謝玄單膝跪在夜一的屍體旁,緊抿着唇,顫抖的将夜一的眼皮合上。
他眼尾紅紅的,壓着聲線,用極大的力氣說道:
“你的任務完成了。”
對于玄衛來說,完成任務就是最大的安慰。
洞中的場面太血腥了,鳳歸麟本能的嫌惡,但他沒有說什麽,微提真氣,直接從兩具屍體上躍過。
鳳瑾正站在老樹前,看着樹幹上長勢奇特的發光果子。
“這就是那什麽夢疊香是麽?”
鳳歸麟探詢的望向鳳瑾。
“應該是。”
鳳瑾輕微的搖着頭,她也不太肯定,畢竟除了謝家老一輩的某幾個人,再沒人見過那東西。
據謝玄說,他命令夜一來找夢疊香時,隻知道它長在封魔窟深處與長相奇特這兩個訊息。
鳳瑾忽然想起一件事,謝家結契之法是謝家先輩從巫族求來的。
那這結契的關鍵之物夢疊香,是不是本就該生長在巫族之中?
更值得深思的是,古往今來,巫族到底有幾個祭司?
他總是能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出現在夢中,将她從那些常人無法解釋、無法接觸的神秘世界帶出來。
并且他似乎什麽都知道,光以占蔔之術來解釋,根本行不通。
鳳瑾轉頭看向鳳歸麟,沉吟道:
“聽說夢疊香有入夢之能,試試就知道了。”
玉手往小果子伸去,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比她先一步觸碰到果子。
“若是能入夢,我正好看看小瑾兒在夢裏與我做過些什麽。”
鳳歸麟眉眼彎彎,笑容卻并不輕松。
果蒂處忽然長出一根細刺,刺去入了白皙的指尖,藍色的光芒通過相連處,迅速纏上了鳳歸麟的手臂。
他眉頭緊皺,迎上鳳瑾憂切的目光,笑得越發妖邪。
“小瑾兒,若是我不幸死了,你記得在我身邊多挖個坑,留着葬你的。
“我知道你這女人沒有心,玩兒心重,我能勉爲其難的讓你多潇灑幾天,畢竟我那麽愛你!
“但你可不能讓我等久了!”
“鳳歸麟,你說什麽胡話!”
鳳瑾連忙拉過男人的胳膊,可那藍光仿若跗骨之蛆,她越是想要将鳳歸麟拉來,它越是往裏面湧。
身旁的男人愈發沉重,深不見底鳳眸都變了顔色。
鳳瑾心頭一慌,摟着他摔坐到了地上。
在他雙眸阖上的那一刻,她感覺整個世界都黑了。
“鳳歸麟,鳳歸麟,你怎麽了?
“你這無賴快起來,你到底知不道這是什麽時候!你怎麽還在作弄人!”
“陛下,怎麽回事?”
謝玄聞聲而來。
就在這時,周圍的藍光沖天而起,如夏日流螢,彙成一團飛來,撞入了謝玄的胸口。
“謝玄!!!”
再一個人倒下了。
一股從未有過的兇戾之氣從心底升起,讓她恨不得毀滅這世間所有。
幽深的洞穴裏出現了飓風,狂暴的真氣席卷着周圍的所有……
“滴,答。”
像是有水滴在了耳邊,更像是滴在了腦海之中。
她猛的擡頭,卻看到藍光幽幽,空間靜谧,修長挺拔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
男人眉目俊朗神秘,神色淡漠無情,可那雙異域的淺褐色眼睛卻隐隐帶着柔和。
他說:“他們都沒事,隻是暫時暈過去了。”
“是你想殺他們?”
鳳瑾心中戾氣仍在。
男人搖了搖頭,平靜的看着她。
“想殺他們的不是我,是那個一心想對你奪舍的人。”
“他不是死了麽?”
“賀藍隻毀了他肉身,他的神魂還在,一直在尋找機會對你、對你周圍的人下手。”
低沉淡漠的嗓音有着撫慰人心的力量,鳳瑾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們什麽時候會醒?”
她很關心二人的情況。
賀察看看二人,又看看她,耐心的回道:
“等你從這裏出去,我就會讓他們醒來。”
“爲什麽?”鳳瑾疑惑。
“因爲能看到我的隻有你。”
“你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賀察斂了下眸子,高大英俊的男人大半個身子都籠在陰影下,更顯神秘與距離感,好似随時都會踏入虛無。
一刻後,他擡眸,薄唇輕啓:
“你體内有我的巫力,我依托巫力而存在,我已經不算活在這世上了。”
聽到這個回答,鳳瑾的心忽然變得很壓抑,很低落。
她又問:“那你知道這夢疊香怎麽回事麽?”
賀察指尖一勾,一粒閃着藍光的透明小果子就落到他的手中,手心一捏就行消失了。
他右手一揮,憑空變出一棵與洞窟裏一樣的老樹,掐着指尖往上滴了一滴血。
刹那間,鮮血變成了一粒小果子長在樹幹之上,正幽幽的亮着藍光。
待演示完後再次揮手,老樹、小果子都不見了。
鳳瑾忽然明白了,夢疊香就是他鮮血所化,難怪說找到夢疊香就有可能找到他。
“那人即便隻剩一道神魂,也仍然想要禍亂天下,你要小心了。”
男人的身影漸漸淡去,他又要像往常一樣消失,最後化爲一場煙消雲散的夢。
“喂,賀察……該叫你祭司還是大哥哥?”
鳳瑾急急的叫住他,
“我聽說巫族祭司神秘莫測,可勘天命,如你這般強大的人,就再沒辦法出現在現實世界了麽?”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
她希望他是活生生的人。
淡漠幽寂的嗓音傳來:
“巫力不滅,我便永恒。”
隻可惜他的巫力散于各處,正慢慢的消散,想要重新聚集,恐怕永遠沒有可能。
所以,他永遠不可能複生。
(本章完)